严：费先生好，几年不见，您老身体还是像几年前那样好。(《送彝族文化研究丛书》给费老)
费：好，好!把书放在书架上，等我有时间，一本、一本看看。(问刘)你多大年纪了?
刘：75了，1922年生的，属狗。
费：比我小10年。
张①：爸87了，正好小一轮。
费：我也拿点书给你们。你们所的房子怎么样？
刘：又在盖新宿舍，州里很关心彝族文化研究所。
费：不错啊!你们的经费怎么样?
刘：州里每年拨给30多万。出书的经费另拨。
费：这很难得了!等我将来有时间、有机会去看看，学习学习。
刘：有费先生指导，是求之不得的。
费：现在不能讲，去不了说空话。我讲两点：首先肯定你过去的成绩。你做了许多工作，是我学生中最勤奋的一个。
刘：是最笨的一个。
费：再一点，我鼓励你还要进一步做好研究彝族文化,研究彝族文化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对此，大家还不很清楚。中华文化作为各民族创造的一个结构，彝族文化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从西南说，不研究好彝族文化，西南地区的文化发展就不好讲清楚。凉山是彝族最后的基地，彝族文化发展的地区则是贵州的水西，云南的楚雄、大理一带，靠近昆明的地区。贵州水西的奢香夫人，是一位政治家，她看得很远，重视交通，讲民族团结。不是奴隶制那样讲打冤家，这种水平的文化，我看是出不了奢香夫人的。云南靠昆明至大理一带地区，经济也比较发达，是多民族交汇之区，其他民族进去，汉族也进去，融合起来。彝族支系多，是否与此有关，要把各种关系理理清楚。你(指刘)还有十几年啊，要客观地探讨，不要急于下结论。还要看彝语里叫汉人称什么，用什么专门名词。像我们过去叫西方人不称外国人，叫洋人、洋火、洋油。从语言中研究民族之间的互称，可以反映出他感情里边的内涵，还可以反映出彝族以前的地位。一直到龙云时代，彝族仍很厉害，在西南占有重要地位，像张冲、卢汉、鲁家、龙家，这些彝族家族很有势力，这是建国前。这反映了彝族的过去。建国后是各民族平等，民族团结，特别是要与汉族团结，这必须明确。
严：建国前龙云并不讲自己是彝族。
费：叫“罗罗”。
严：什么都不说，好像就和汉族差不多那样，像我父亲(严家训，抗日战争中阵亡)是龙云的侍卫大队长，龙云是唐继尧的次飞军(侍卫队)大队长，是贴身的亲信，但好像都不考虑是不是同民族。
费：这有点意思。这表示建国前民族(上层)间关系的一些情况。现在彝语支分成许多民族，这对民族的发展也有好处。作为研究人员，要把事实搞清楚。总方向是中华民族，不是强调一个一个民族分开，而是关注民族之间的互相融合。自然融合的材料很多，如龙云看不出是彝族来，可作为彝族的变化来研究，他心里知道自己是彝族，但是他不说。他下面的人很多是汉族嘛，他需要接近他们。
刘：费先生在云大的时候，龙云招了一次留美预备班，有四五十人，都不是彝族，由云南省出钱送到美国留学，请吴晗、张奚若等名教授任教。
严：看来建国前不少民族上层、知识分子有一种自然融合于汉族的倾向。三国时，南中地区(云南、贵州和今四川凉山州)是一个桥梁，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交汇之区，一直存在着民族之间互相融合的倾向，用跨文化的视野来看，就开阔得多。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费：你们先把彝族文化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影响弄清楚了，再扩大到从世界范围来看，可能会与印第安人有关系，也可能是间接影响。总之要弄清实际情况。李安宅写了一篇“沮尼”(ZuNi)，“沮文化”，美国印第安人的“沮尼”在加利福尼亚、西海岸这一带，在太平洋的西部。他们可能是一些慢慢(从中国)过去的人，地理上是不难交通的。可以研究，先把他们的几个特点研究研究。日历是一个特点，再看信仰中的崇拜老虎等等，比较比较。葫芦不知道有没有?
刘：墨西哥印第安人中的玛雅人有十八月历。我研究彝族与印第安人的关系就是由历法引起的。玛雅人以“十八月历”闻名于世，作为他们文明的标志。彝族中有十月太阳历，这是前人发现，我们通过调查把它基本复原。90年代又在楚雄州彝族中发现了“十八月历”。我与我的学生合写了《中国彝族与墨西哥玛雅人的共性》一文，首先就讲双方都有十八月历，然后讲到老虎崇拜和鹰崇拜等共同点。
费：你在中华民族多源一体国际研讨会上提供的论文就讲过彝族与印第安人的关系，我觉得很有意思②。可以找找印第安人，就集中找找玛雅人的来源问题，它有很发达的文化，我怀疑它是从中国过去的，大概是远古过去的。我没有研究，这只是一种想法。可以从日历上推究推究，从信仰里面推究推究，这些方面保留时间长，不容易变化。研究玛雅文化与彝族文化的共性也可以嘛。
严：我去墨西哥，开学术会议，曾参观过民族博物馆和文物古迹，并到印第安人的村落中观光。他们的古代文化很辉煌，有很壮观的石块砌的金字塔，现在却相对落后了。
费：可以先看看两者有些什么相似之处，先不要说同源。逐步再研究印第安人的迁徙路线。我有一本书，现在没有功夫细细研究，先借给你看。(书名：《上帝来自远东――中国人发现美洲》)看看他们怎么讲印第安文化是从东方去的。这书看后给我，再找不到了。你们好好研究，这要时间。要把彝文材料翻译出来。中华民族的多源一体，要靠事实，从具体民族，具体问题一个一个做。这有利于民族团结。这是大问题。刘尧汉你起码还有十年好做嘛。我也想做，摊子铺得太大，怕来不及做那么多了。
刘：我80年代写过《中华龙虎文化论》，在《贵州民族研究》发表，后又收在书里。
费：龙是南方的，虎是北方的。
刘：虎也可以算是西方的，羌人是西戎，龙是东夷的，两者结合象征中华民族。但有时也不是分得很清，像孔子就算东夷，是在山东。我提龙虎文化，是从社会调查中得出的看法。1987年在河南省濮阳县一座距今7500年的古墓中，出土了蚌壳砌成的―龙一虎。说明龙虎文化早已有之。考古发现印证了我从民族学、社会学实地调查得来的研究成果。
费：彝族是老虎吧?我在濮阳也看到过蚌壳砌成的龙虎图形，而且还写过一篇文章，在《读书》上发表，不知道你们看到过没有。
刘：是。彝族自称“罗罗”，就是老虎，图腾也是老虎。
费：这些书送给你们了，我来签上名。等我有功夫再看你们的书，等时间更多些再到你们所那里去看看，学习学习。
刘：我们要好好学习费先生的著作，您写了那么多。
严：我们更应该努力多做工作，您的鼓励是对我们的鞭策.费先生多多保重!
注释：
①张荣华是费老的女婿、秘书，北京农业机械学院的教授。
②费先生所说当时我提供的“论文”是指我写《中华彝族文化学派及“彝族文化研究丛书’’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的地位》――文。本文据国内外学术界共认：美洲开拓者印第安人是蒙古利亚种，是中国迁往美洲；却没有指明是从中国何处迁去。我据1965年在今楚雄彝州元谋县发现距今170万年的元谋猿人是亚洲人类的共祖，而印第安人就是从中国迁往美洲，则印第安人也当是云南今楚雄州元谋县迁去的元谋人遗裔之一。
刘尧汉(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教授兼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所长)
严汝娴(刘尧汉夫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教授，本文由其记录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