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案(《历史研究》编委):刘尧汉同志此文所发表的几个家谱,以及灵台巫书诸项,给南诏史的研究提供一些新材料,是我们值得注意的。不过根据唐以后一直到元朝的汉文史料,南诏是乌蛮的一支,但与唐朝乌蛮中的卢鹿蛮,元朝的罗罗斯是有分别的。所以刘尧汉同志论文的结论,我们认为还待在进一步的研究,不能既为定论。
引言
南诏[1]统治者蒙氏家族于七、八两世纪间,在云南曾建立过强盛的民族国家,叫做南诏大蒙国。唐初建都于蒙化(六五○),后迁都大理(七七八)。它最强盛时期的统治区域,曾东至贵州遵义和广西西部,西至暹罗和缅甸边境,南至越南北圻,北至四川大渡河。由其开国君主细奴逻起至舜化贞殁国止,历经十四主,共二三三年(六四九——九〇二)。这一强盛民族国家的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究属何种民族,争论颇多,久悬不决;有说苗瑶[2],有说怒人[3],有说蒲人[4],有说蒙蛮[5],有说傣族[6],有说彝族[7],其说不一。其中以后两说的论据较多,然究属傣或属彝,时至今日,还没有得出最后历史研究的结果。
去年夏秋间,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西南民族研究室,派我赴云南西南部衰牢山脉(八)区域,作彝族现状调查。为欲解决南诏统治阶级家族的民族成分问题,特假道南召开国君主细奴逻的故乡——蒙化,进行实地考察。及至哀牢山区,幸获南诏统治者蒙氏家族后裔的父子连名彝文宗谱三份,皆可推溯到南诏开国君主细奴逻,并又查知南诏蒙氏家族也具有彝族现存所独有的普遍文化特征——灵台,而且还发现彝族现有巫书也与南诏有关。这些事实,皆可以证明南诏蒙氏家族与彝族时有不可分的亲缘关系,还给予南诏蒙氏家族属于彝族这一说提供了强有力的新证。
【注释】
[1] 胡蔚撰:南诏野史载:蛮夷称王曰[诏],先时真有六诏,各据其地。六诏中,蒙舍诏最强,后并吞五兆。故都称南诏。
[2] 清倪蜕:南诏之耻,不过苗瑶一种耳。(见滇考)
[3] 闻宥氏以南诏九隆神话之[九隆]二字与怒子语相合,遂据此而言南诏为怒子所建,另外还根据服饰文身之俗,见哀牢与兴南诏(边政公论,第一卷第二期)
[4] 清曹树翘:滇南杂志。
[5] 徐嘉瑞:(南诏)蒙氏本嶲州(西昌)大姓,唐初有松外蛮首领蒙羽、蒙和等,又有蒙蛮,想即南诏之所由来也。(大理古代文化史)
[6](1)达吗鉴拉查妈帕原著,王又申译进罗古代史(商务版第一三页)关于此说,罗常培氏曾加以驳议,有些历史家和西洋研究东方学(Sinology)和摆夷(shan)民族史的,像Hervey de Saint-devis,Parker,Rocker,Cochrane等,认为南诏和的亲缘很近,应当属于傣族并且说南召就是摆夷所建的王国。据……近罗古代史上说(略)……。假如他们承认父子联名制是藏缅族的文化特征,而且据陶云*说,他所得到的车里宣慰司的宗谱,又绝对没有这种现象,那么看了南诏蒙氏的世系以后,上面所引的意见当不公自破了。(见语言与文化一书内南赵非傣族的论据一节)(2)张礼千氏说:贞观二三年来(六五○)傣族建大蒙国与蒙化附近,据南诏,其王名细奴逻……五传至异牟寻边都大理,改称大理国,……归唐册封为云南王,后改封为南诏王,所以复其旧称也。设官制,立九爽三讬,“爽”省也。略如今日之“部”,今近人称部曰Krasuang,Kra系通常之冠词,去之则成Suang,,实细爽之。对因故尽之源于南朝无遗。三讬者;巨讬主仓栗,气讬主马,禄讬主牛。(见中南半岛商务版页一。)关于张氏此说,现有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西南民族研究室,在其所编唐代以前李彝族历史(手抄稿)里加以质疑,三讬九爽却是一种很好的凭据,但是三讬九爽是一种政治制度,犹如六招十睑是一种政治制度一样,而政治制度的称谓,彼此之间。最易互错。比如唐朝官部为省,日本采用了,直到现在还叫做省。唐朝的地方,区划叫做道,日本采用了直到现在还管地方区划叫做道;我们能不能因此便说日本人便是汉族呢?同样的也有人认为南朝称王为诏,而傣族也称王为诏,便说南诏是傣族所见的,其实诏之为王是氏羌语,符坚称作符诏便是一证。因此光是根据政治制度的称谓相同,断然肯定南诏为傣族所建,还是一个问题。
[7] 凌纯声:(南诏蒙氏……即今之倮倮民族,而非摆夷民族。)(见唐代云南的乌蛮与白蛮考人类学籍刊第1卷第1期。)
一般史籍所载的衰牢山,是指现今云南保山城北的衰牢山,延袤近三十里,属怒山山脉之细脉。这里所指的衰牢山是在云南西南部,延袤一千六百余里,属云岭山脉的第二大震杆称崂山山脉。
一、宗谱
这三份南诏蒙氏后裔的遗文宗谱,是附在清代夏正寅氏[1]所著衰牢夷雄列传手稿之末。这一文献是写清代咸同年间(一八五六—一八七四)在衰牢山区及附近地区,以李文学[2]为首的彝族革命运动中的十四个彝族主要人物。夏氏写着文献的目的,在他的序文里说的很明了,现摘录两段于后:
游侠货殖,世之所轻,史还传之;尽游侠货殖之行,予生民有义有利也。衰牢诸夷雄,为民除暴谋利,不为世所知,曷可不识哉?
夷有宗谱,别婚姻之界,明继承之至今,今鲜存焉,日久将绝。所传诸雄,亦鲜有宗谱,祇搜致张兴癸、杞彩顺、杞绍兴、鲁得盛、阿里白五篇,谨付诸篇末,以明夷氏之礼制。余因夷巫之助,记音录名石,识于传中,后之谙夷文辩夷音者,可察焉。
很显然,夏正寅氏写这个列传的目的,是在“哀牢诸夷雄,为民除暴谋利,不为世所知”。他搜集彝文宗谱的目的,是在“明夷错之礼制”,并不再证明南朝蒙氏家族的族系。但,他所搜及的这五份宗谱中,就有三份是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的后裔;夏氏就根据这三人的宗谱,分别在其传中,追溯他们的祖先源流。现将哀牢山夷雄列传中与这三份宗谱有关的三传,摘录其传道于后:
【注释】
[1] 夏正寅(公元一八四九-一九二六)是哀牢山区镇南县属弥高村的汉族,能操彝语,是清代贡生,他的家庭成份在当时相当于中农,现在也是中农。他所著哀牢夷雄列传序文里,署“岁在甲申光绪十年”按即公元一八八四年)这是一本手稿,未曾开行安琪目录,该传共有十四传,现已散失八传,所存六传中尚有一传残缺不完。其所搜附于传末之。五份文宗谱以散失两份,仅存三份。夏氏所传诸彝雄,多系其父友好,故他对这些人物就此比较熟习,他在当时也有一定的被压迫民族的立场,是一个诚实的书生。
[2] 李文学又名李正学(一八二五-一八七三),现今弥渡系属哀牢山区马鞍山民族自治乡瓦卢村是他的家乡,他是彝族,当时被彝族军众拥为彝家兵马大元帅,设帅府于现今弥渡系属哀牢山区牛街乡蜜滴村。回族革命领袖杜文秀曾对他封为第十八大司藩;其一部分部署,不服杜封,历劝他进位为哀牢王,他终不称,始终与杜文秀合作抗清到底。他在白寿彝氏所编回民起义第二册内杜文秀同属官职提名录第一八八页上,仅有其一名为李正学山人;按南山即弥渡和镇南两县的哀牢山区,因他在该两县城之南,故称南山。又在蒙化志槁戎事一目内,也略提到一笔,称他为“夷匪酋”。
甲、张兴癸传第二:
张兴癸[1]瓦虚[2]罗罗濮夷[3],蒙舍[4]先王细诺罗之遣裔,李文学之母弟也。彼有宗谱曰:傍加独,细诺罗(独罗)、罗波海、波海莫、莫迭鲁、鲁乃卓、卓则利、则利多、利多都、都味得、得妈、妈枯、枯克、克阿、阿白、白酌、酌迷、迷别无、无奈翁、翁泽肥、肥婆些、些奇、奇涅、涅扎腊、扎腊色、腊色得、色得拖、拖虚杞、杞篾、篾突、突列、列柏、析必格、格却朶、朶吉马、吉马塔。历承三十六世。吉马塔乃兴癸之祖张开正之夷名也,关正之后,夷名遂废。兴癸有一妹三兄,长姐乃李文学之母,三兄皆夭,兴癸生一男名大保,大保生一男早夭,留一孙疑无名。
细诺罗为蒙舍行五之夷名,生三子,长曰罗波海,次曰罗慎,幼夭无名。夷制,幼随父业,幼亡不及长,别择近支之诱者立之。罗波海为长,依制不立,徒邑哀牢山之首——南涧[5]兴癸之汉姓张,传乃系蒙细诺罗酬张乐进求之禅让,遂以其长子罗波海,更姓名为张罗朝凤以兹念之故也。
乙、杞彩顺传第四:
杞彩顺[6]乃锈水塘罗罗濮夷,蒙舍先王细诺罗之贵冑,李文学师府之都督。彼有宗谱曰:奢傍,傍加独、细诺罗(独罗)、罗慎、慎乐皮、皮撒寂、寂沓杂、杂结武、结武第、武第灼、灼别舒、舒禄、禄埃、埃尼、尼巴、巴勒丹、勒丹北、北贴布、贴布迭、布迭笃、迭笃费、费柯、柯古、古补答、答奢觉、觉洛卡、卡度木、木及米、米易博、易博麦、博麦基、麦基德、德戈耳、耳比、比益、益杜、杜勒、勒蹩果、蹩果必、必彩。
【注释】
[1] 张兴癸,初为李文学部下都司,后升为副将军,在李部中,他的地位普不高,因他是李文学的舅父,故夏正寅氏为他列传
[2] 瓦虚系现今弥渡系属哀牢山区马鞍山民族自治乡的一彝汉杂居村。
[3] 罗罗濮夷,妈倮倮族。
[4] 蒙舍即今云南蒙化县,唐代为蒙舍诏之地,南诏初建都于此。
[5] 南涧系蒙化城南一百二十里一小市镇,现有弥(弥渡)宁(缅宁)公路经其侧。
[6] 杞彩顺系针南县属哀牢山区波罗乡锈水塘村的彝族,于一八五四年聚千人起义反满,后归附李文学部下为南都督,一八五九年战死。
历承四十世。必彩乃杞彩顺之祖,夷名至此止。皮撒寂乃台登君王慎乐皮[1]之子,云南王皮罗阁之兄也;付至三世结武第,流为赵州[2]五台山布衣,至北贴布入英开关[3],至米易博入普卡[4],至德戈耳始入哀牢山。杞彩顺之汉姓,始自何时,已不可考。
丙、杞绍兴传第六:
杞绍兴[5]乃耳继苴罗罗濮夷,蒙舍先王细诺罗之贵冑,李文学师府之参军都督。彼有宗谱曰:奢傍,傍加独、细诺罗(独罗)、罗慎、慎乐皮、皮撒寂、寂沓杂、杂结武、结武第、武第灼、灼别舒、舒禄、禄埃、埃尼、尼巴、巴勒丹、勒丹北、北贴布、贴布迭、布迭笃、迭笃费、费客、客拍、拍暑、暑害吉、害吉磨、磨特宰、宰济约、约列凄、冽凄把、把也、也革、革达、达也、也阿方、方灼忒、忒左、左关。历承三十八世。夷名迄其高祖,左关即其高祖杞崇远之夷名。皮撒寂乃台登君王慎乐皮之子,云南王皮罗阁之兄也;付至三世结武第,流为赵州五台山布衣,至北贴布入英武关,至费客入镇南州之瓦黑井[6],至约凄冽旋入赵州之五台山,至也革始入哀牢山之黑摩耳[7]今之耳继苴尚有杞姓或起姓之罗罗濮夷,非杞绿兴之同宗,尽其同宗已全为满军所戮。
【注释】
[1] 即南诏野史所载盛罗皮。
[2] 即现今弥渡县城北一进二十里之五台山,系六诏山脉(哀牢山之东)上的一支小山。现现今的弥渡县在辛亥革命前属赵州(今凤系县),故作者称之为赵州五台山。
[3] 妈现今镇南县荛英武乡,在城西一百余里之天子庙坡上,滇缅公路经过这个地点。
[4] 普卡系现今楚雄县属六诏山脉区域内之一个彝村,在城西南二百五十里,西距哀牢山的一百里。
[5] 杞绍兴原是现今蒙化县属哀牢山区红星乡耳继苴彝村人,他是李文学部下很重要的一个文武兼备的人才,当时本地彝族领袖中,仅他一个能文。
[6] 瓦黑井是镇南县属六诏山脉区英武乡的一个彝族聚居村,在城西一百五十里,西距哀牢山一百五十里。
[7] 黑摩苴即现今蒙化县属哀牛山区红星乡政府所在地,当年是彝族聚居,现是彝汉杂居。
夏正寅错对这三份彝文宗谱所做的工作,不仅是如他所说:“余因夷巫之助,记音录名,识于传中”他还说出这三人的祖先从何时起就由统治者流为平民,并说出他们所迁徙的路线来。例如张兴癸一支是从蒙化迁徙到南部,以后就流为平民而直入哀牢山区。杞彩顺一支是传至结武第一代而流为平民,自引以下各代就迁徙到现今弥渡县的五台山,后来又迁入姚安县兴镇南县的交界处英武关,再经楚雄县属六诏山区普卡村而入哀牢山,这是由蒙化向东而东南而西南兜了一个弧线,才入哀牢山的。杞绍兴一支是由杞彩顺同支分出来的,它从英武关就向南迁转至镇南的瓦黑井村,再折返弥渡五台山,又向西迁入哀牢山;它从蒙化到哀牢山的迁徙路线好像是一个半弧形。从这三人何时由统治者流为平民和他们所迁徙的路线来看,是合情合理的,它并不是突如其来地从哀牢山里攒出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的后裔来。
再从这三份宗谱的代数来看,由于他们废止用彝名(父子连名)的时间不同和各代寿岁的长短有差别,于是这三份宗谱的代数也就参差不齐,张兴癸一份是古十六代;杞绍兴一份是古十八代;杞彩顺一份是四十代。就是以杞彩面这一支来说,从它的废止用彝名到现在已在一百年以上,而它有四十代,每代以古十年讲,应合一千二百年,加上从废止彝名到现在的这一百年,共是一千三百年,由南诏建国开始到现在约一千三百多年。这就是说,由这三份宗谱的代数,与南诏建国的时间配合起来看,也是合情侠侣理,并不矛盾。
又这三人,虽是清代咸同年间反满革命的彝族领袖之一,但不是最高领袖(最高领袖是李文学),他们从没有以自己是王族后裔来作为反满的号召,这也是应该注意之点。
现再将这三份宗谱[1],根据夏正寅氏所译与彝文谱系对照如下:
【注释】
[1]这三份彝文宗谱(原谱现存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西南民族研究室),杞彩顺和杞绍兴二份,各有两类,一类布质,一类纸质。纸质一类与张兴癸一份相同,开头是即是ꈨꑴꁌꅉ一行,ꈨ有“是”的意思;ꑴ是“这”,*是“祖宗”,有“代”、“名单”或“谱碟”等义;直译作“是这宗谱”,意译作“这是宗谱”。而布质一类,极为陈旧,开头残缺,只隐约可以看到残字边,决不像ꈨꑴꁌꅉ一行,顶头二残字颇似ꀋꁌ(阿祖)二字,这是每一平列的名字前都冠有的词。由此可知这两份布谱,继续往前,必还有很多祖名,决不止三十八代或四十代,只因断残年久,不能追记,就在纸谱头一行加上ꈨꑴꁌꅉ这标题,显见纸普是按布谱重修的。又由二杞这二份宗谱,除纸质外,还有布质,由此也可以推知张兴癸一谱,除纸谱外,也可能原有的是布谱。
上列三份宗谱,张兴癸一份已推溯到南诏开国君主细奴逻及其父丽迦独(即傍加独),杞彩顺和杞绍兴二份已推溯到细奴逻及其祖舍丽(既奢傍)。
按南诏统治阶级家族的世系,据史籍所载,互有出入,兹举其者列下:
蛮书作:舍龙、龙独罗(又作细奴逻)、罗盛炎、盛乐皮、皮逻阁、阁逻凤、凤伽异、异牟录、阁权、惠龙。
旧唐书作:蒙舍龙、加独丽、细奴逻、罗盛、盛逻皮、皮逻阁、阁逻凤、凤伽异、异牟录、阁权。
新唐作书:舍龙、龙独罗(又作细奴逻)、罗盛炎、炎阁、盛乐皮、皮逻阁、阁逻凤、凤伽异、异牟录、录阁权、权晟、权利、丰佑、酋龙、法、舜化。
南诏野史(胡蔚撰)[1]作:细奴逻(又作独罗)、罗盛炎(又作罗晟)、盛乐皮、皮逻阁、阁逻凤、凤伽异、异牟寻、寻阁权、权龙晟、权利(又作权昨晟)、丰佑(又作权丰、佑)、世隆、隆舜(又作法),舜化贞。
蛮书中,舍龙的“龙”字,或者是丽字的误写,宜作舍丽。旧唐书中,迦独丽或者是丽迦独倒置之误,宜作丽迦独,才能与独逻(即细奴逻)衔接连名。若修正作:“舍丽、丽迦独、独逻(即细奴逻)、逻盛、盛逻皮、皮逻阁……”,这样就与张兴癸一谱作:“傍加独、细诺罗、(独罗)、……”和杞彩顺与绍兴两谱作:“奢傍、傍加独、细诺罗(独罗)、罗慎、慎乐皮……”仅是汉字及其音调上稍有差别而已。张兴癸一谱是从细奴逻以下就开始分支,与南诏世系,有两代相同(按即丽迦独、细奴逻)。杞彩顺和杞绍兴两谱是从盛逻皮以下才开始分支,与南诏世系,有五代相同(按即舍丽、丽迦独细奴逻、逻盛、盛逻皮)。而二杞则是从迭笃费以后,才分作为费柯和费客两支的。现就张兴癸和二杞这三份宗谱与南诏世系头两代至五代相同的名字来说,史籍记载,互有出入;而夏正寅氏所译,也与之有别。但史籍记载,是否有彝文原谱可笼稽,或凭口述翻译,已无从稽考。惟夏氏所译,确系根据彝文宗谱,且经现今云南墨江县白莲区彝族巫师赵炳芳校正过,认为夏氏译音,基本正确。再与史籍所记对照,也没有多大差别。若这样,则史籍所记与夏错所译,适可以互相补正。
【注释】
[1] 另尚有明阮元声撰:南诏野史。
张兴癸、杞彩顺和杞绍兴三人,皆是近百年内的人物,他们都是彝族中的倮倮族。杞绍兴一支已绝,张兴癸一支,现仅存一个白痴,名叫张发生[1]。杞彩顺一支,他本人无嗣,但他的弟弟杞彩元则有逻。杞彩元的儿子叫杞交安已经过世,文安的儿子杞正兴[2];现在还活着;这就是说,杞彩顺的侄孙(即杞正兴)现还在世。
南诏统治阶级蒙错旌旗的世系,据史籍记载,是行父子连名制的。现根据实际材料,而张兴癸,杞彩顺和杞绍兴三人的彝文宗谱,也是父子连制的,且皆可推溯到南诏开国君主细奴逻。由此,可以说明这三个人,是南诏蒙氏家族的后裔;这就是说,南诏蒙氏旌旗还具有火葬这一彝族的文化特征。那末,它流传到哀牢山区的这三家后裔是不是行火葬呢?现在,张兴癸一支仅存的一个曾孙张发生是白痴,杞绍兴一支已为满清杀绝,皆无法询问。但据杞彩顺一支现存的侄孙杞正兴所说,他的高祖父还在行火葬,到了他的曾祖父才废火葬而改行土葬。现今哀牢山区的彝老们都说,在四、五代以前,他们还是普遍行火葬的;又说最近在彝族古营地里垦荒时,这常常掘出盛尸灰的土罐罐来。由此,也可以说明张兴癸彩顺和杞绍兴这三个彝族,确属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的后裔。同时,也就说明了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属于彝族,殆无异议。
【注释】
[1] 现年约五十岁左右,现住弥渡县属哀牢山区马鞍山民族自治乡瓦虚村。
[2] 现年五十七岁,现住镇南县属哀牢山区波罗乡锈水塘村。
二、灵台
在这次实地调查中,还发现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不仅具有父子联名制和火葬这两种彝族文化特征,而且还具备彝族现存所独有的一个普遍文化特征——灵台。
现在,得先说明灵台是什么东西。彝族的灵台相当于汉族的祖先排位,但并不单纯是一座祖先排位,它包含着一套很丰富的彝族历史文化内容,它的质料和形状是多样性的;就质料来说,据现所知,有松木马、樱花木、白花木、黎木棠、竹根、黄连、葫芦、尖刀草等植物,不下数十种。就形状来说有从一片篱笆、篱罗,葫芦与具备五官的小木人,到最具人行的雕刻木人等各种形状,且各有其传统的制作过程和仪式。彝族中各家族各具有其特定的灵台质料,这是传统规定,世代沿用不许更换。每一座灵台代表一个祖先,三代即推去;新灵台的质料与被推的旧灵台质料必须同属一种,绝不可改变。在彝族的社会生活中,只要同宗族,其灵台质料也必然相同,不能焚烧或砍伐自己的灵台植物,否则只能认为将不利于子孙或祖先。互不相识的两个彝族路过,攀谈起来,只要彼此是同性且同灵台质料,就互认为是同宗,于是也就亲密起来,若一支绝嗣,只有灵台质料,相同的才有继承其财产权,很显然,灵台遗物是关乎着彝族的家族、婚姻,私有财产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特征。其他民族如汉、回、苗、瑶,藏、蒙、纳喜,民家、傣等,就没有灵台这一特征。彝族是则是从云南到西康大小凉山,及川西黔西,桂西皆具有这一特征,因此,可以说灵台是彝族现存所独有的普遍文化特征,彝族的这一文化特征是早就有了的,不自今日始,只不过是前人不加以留意罢了。
现今从南召开国君主细奴逻的出生地和躬耕处——蒙化城北巍宝山[2]——起,直到哀牢山,这些地区的彝族老年……
【注释】
[1] 这里不举实例,别有彝族的灵台及其支系一交,作专门论述。
[2] 胡蔚南诏野史:细奴逻又名独逻,……其父子舍龙又名龙伽独将奴逻自哀牢避难至蒙舍川,耕于巍山(今蒙化应巍宝山)。蒙化志稿第二卷:巍宝山,昔南诏奇嘉王细奴逻耕处也。
彼此相距五十里至二百里,他们素不相识,皆不约而同的说出:蒙化王细喏挪(即细奴逻的发音)是彝家,他家所供的小木人(即灵台)是白花木制的[1],黎族本身的历史在彝文中没有记载,多靠一代一代的口传下来,可称它为口传史。彝族自己的这种口传是经过洗炼以后,是值得珍视的,在彝族的口传史中已经说明了细奴逻是彝族,他家所供的灵台,质料是白花木在哀牢夷雄列传李文学传第一这篇里有这样的记载:
夏六月二十四日[2],为夷俗星迥盛节,李文学与田四浪[3]于是日会盟于者千街[4],偕许将集土主庙;有牛、羊、猪、鹰、鹿、兔为牲,陈列于龛前。土主神前,则插于白花树一枝,传土主神前身,为蒙舍先王细诺罗[5];尽细诺罗为夷人,帮夷笃敬土主神。又付细诺罗宗族之神主木乃白花树,百世不变,故以白花树插献之,此夷俗盛礼也。
从彝族现存的口传史和哀牢夷雄列传的记载,可知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却具备彝族现存所独有的这一普遍文化特征,在有关南诏的史记里,虽然没有关于灵台遗物的记载,那是由于前人没有加以注意,中国历代史家并不重视少数民族史,在所谓正史上的地位更不会去留意这些他们所认为的琐事了,所以,才需要通过实地调查来验证和补充史实,因此就不能说史记里没有记载着南诏蒙氏家族有灵台这一回事,就说他没有灵台,否则就用不着实地调查了。
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即具有灵台这一彝族所独有的文化特征,那么他所流传到哀牢山区的这一部分后裔,是不是也是具备这一特征呢?具有这一特征,他们既是同一家族,那么它的质料也是不是白花木呢,杞绍兴一支已绝,无从察看。
【注释】
[1] 萌化魏宝山新村彝族茶大妈,(六十八岁)文化哀牢山区红星乡木瓜树村彝族鲁富安(八十三岁)弥渡哀牢山区马鞍山民族自治乡新村彝族鲁正昌(九十一岁),镇南哀空白点山区摩哈宜村彝族罗从林(八十六岁),景东哀牢山区色拉乡彝族何大妈(七十二岁)等,皆是这样说法。
[2] 按即清咸丰七年(公元一八五七年)六月二十四日。
[3] 田四浪原是现今镇沅县属哀牢山区者东乡崖堕族,早于李文学一年(一八五五年)起义反满,一八五七年与李文学合作,位次于顾而为彝家兵马副元帅,一八六四年被满军关于该山区阁者江畔崖洞内,黑夜跳江欲逃,为水淹没。
[4] 现今景东县属哀牢山区崇明区人民政府所在地。
[5] 即细奴逻之发音。
张兴癸一支所遣张发生和杞彩顺一支现还在世的杞正兴,他们两家却有灵台,而且是白花木的质料,由此可以证实,三人却为南诏蒙氏家族的谪派子孙无疑。
由张兴癸和杞彩顺两家的灵台质料是白花木,这对于证明南诏蒙氏家族系属于彝族,这一论证上有其特别重要的意义。灵台在彝族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在前面已经说过,他既是那么重要,所以它是传统规定,世代沿用,不能更换,这一点明确了。再说,根据三份彝族文宗谱去证明南诏蒙氏族系属于彝族,也应无异议;因为彝族是诚朴老实的,他们不会制造一份宗谱去攀龙附凤,而且历来接在大汉族主义的封建统治下,去攀附谁呢?退一步说,这三份宗谱容或有攀龙附凤之嫌,但现在即知南诏蒙氏家族及其现存后裔,皆是白花木质料的灵台,他就是足以验证这三份宗谱的真实性了,因为灵台质料,是世代沿用,不许更换的。彝族对于祖先的观念是非常坚强的,绝不肯把旁人的祖先拉来当自己的祖先。因之改变祖宗谱是一种不可能的事,对于灵台质料的恪守笃行,那更不必说了,而且是一种禁忌,若加以更换,则不仅引起精神上的极度不安,就是在实际生活中也将触及现实利益,因为它是与婚姻和财产继承有关联的。
在此之前,凡是主张南诏蒙氏族系属于彝族的,主要是据父子联名制和火葬这两种彝族文化特征,父子联名制和火葬确属彝族的文化特征,但不是彝族所独有的特征,而灵台则是彝族所独有的文化特征,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及其现存后裔,即皆有灵台,这一彝族所独有的文化特征,则灵台在证明南昭族系上的主要作用,就是把南朝族系更加肯定在彝族中说得更确切些,就是这三份父子联名的彝文宗谱,与灵台二者相互验证,并相互结合证实了南朝统治阶级民族家族却属于彝族,而且是族中的倮倮族,因为,他的这三家后裔皆是倮倮族,他们自认是倮倮族彝族中的正宗,当地的倮倮族,他们用汉化自称我们彝家;用彝话自称罗罗或罗罗婆;婆含有人的意思。云南彝族的内部支系繁多,某些支系,名虽彝族,然实际是否为彝族尚待证实。南诏现存后裔即属倮倮族,则南诏蒙氏族系之属于彝族,以无异议。
三、巫书
从哀牢山区及其附近的彝族巫书和彝族所崇拜的神邸,来看其与南朝统治阶级蒙氏家族也有密切的关系。
哀牢山的上段(靠近蒙化,且有一部分是属蒙化),任何一个彝族巫师皆各有其一副巫书(巫师则称之为总坛)。这幅巫书上会有各种各样的神,各巫书上的诸神互有出路,但有一个共通点,就是皆由土主一神为奇其众神之主,位在画面的右上角,不仅是巫书上有土主神,而且在该区域及其附近地区,甚至全云南的彝杂居区,皆有土主庙。在哀牢山区则是大大小小的土主庙宇林立,其中的主神就是土主,最小的土主庙(高尖约二尺)有三个神,土主居中,左为山神,右为土地。庙宇越大神数越多,但总以土主神居首要地位,在彝村中三年一大祭,及其土主庙,歌舞达旦,至为热烈,平时亦常有小祭,则为各家单独举行。
为什么哀牢山区的彝族巫书上少不了土主神?云南彝族会这么笃敬土主神,这是有其来历可寻的。
现金蒙化,城北魏宝山是南诏开国君主细奴逻的出生地,和躬耕处。在这座山上,现在还存在着庄严宏大的细奴逻的朝庙庙宇,叫做巡山殿。细奴逻的神明为巡山土主,当地人就把这座巡山殿叫做巡山主祖庙,从巡山殿再往上走,二里许,就是老君殿。传统老君用他的手杖在细奴逻的黎柄上敲过十三下,所以细奴逻家族就传了十三世[1]的王位,细奴逻死后,老君又封他做土上最高的大神,就是土主神。兹录巡山殿内,细奴逻塑像两侧位于后:
甲、外测联
宝岫着奇踪,想当年,玉杖频敲,十三传相承霸业;
名山间胜境,幸此日,金容宛在,万千载咸阳神威。
光绪十年岁在甲申仲春月上浣吉旦
信士童玉珖立
乙、中侧联
问南诏五百里山河,寸土皆非,归来佛地洞天,不忘昔日耕耘处;
与李唐十三传终始,雄图何在?似此万云野鹤,独遂当年崖穴心。
丙、内侧联
演道德真经,望气关前承口授;
守西南霸业,饶耕岭上仰仙风。
蒙化巍宝山这座土主庙是云南各地土主庙的渊源,因为自巍宝山起向西南,是蒙乐山脉,东南是哀牢山脉和六诏山脉,东是乌蒙山脉,这四支山脉(均是云岭山脉的四大正杆),越靠近巍宝山,土主庙宇就越多,反之就逐渐减少。就是说土主庙是源于蒙化巍宝山,向着西南、东南、东这三个方向辐射散步出去,离源出处越远,土主庙宇的数目也就越少,土主庙源于南诏开国君主的家乡巍宝山上,这已由同属庙宇的辐射分布状况看,这一事实意味着,土主神与南诏蒙氏家族是有其密切关系的,这种关系,在史籍里也可以找到证据。胡本南诏野史盛罗皮条云:开元二年,唐授逻皮为与他的祖父细奴逻被传为土主神是有关联性的。每一个统治者,想把他的祖先加以神秘化,所谓君权神授,这是可以理解的。
关于细奴逻是土主神的前身,在哀牢山区的彝老们皆说:土主是我们彝家王细喏挪担任。又说,汉族强把土主分作文武两个,汉族是文土主,彝族是武土主。文土主是武土主的上司。在彝老们则认为,这是汉族在过去欺负彝族的表现之一,他们认为土主并不分文和武。只有一个,而且是细奴逻担任着。在哀牢夷雄列传里也说:传土主神前身为蒙舍先王细诸罗,尽细诺罗为夷人,故夷笃敬土主神,这就说明了彝族敬土主神的原因,这可以注意的是清代本山区的彝族革命中的两个首要人物,李文学和田思浪,也在土主庙里,会盟军正会。君正会盟是多么慎重的一桩事。他们不在其他神庙会盟。却在土主神庙前会盟,这是由于他们认为土主神就是细奴逻担任。而细奴逻又彝族,所以夏正寅才说“故夷笃敬土主神”。
在云南的彝族,尤其是哀牢山区及其附近的彝族,他们的宗教信仰中少不了土主神,这是由于他们认为土主神的前身是细奴逻,更重要的是由于细奴逻是彝族,所以他们才笃敬他,故从彝族笃敬土主神这一情况来说,也是证明南诏族系是属于彝族的一个左证,这个左证与宗谱和灵台两种,主要证据结合后就有它的重要意义。
【注释】
[1] 按南诏野史所载南诏世系是十四主,因凤伽异在未即位前祭祀,故作十三传,亦不无理由。
四、结语
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的现存后裔即是彝族,再从历史到现实接皆证明其具有父子连名制和火葬制这两种彝族文化特征,以及灵台这一彝族现存独有的普遍文化特征,并有彝族的巫书作为左证,则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却属于彝族,当毫无异议。
(一九五四年元月二日)
原载:《历史研究》1945年第2期;文字来源:《互惠主义》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