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茅埂上彝历年为国家级非遗产项目,申报单位:美姑县文化馆。
彝人素有“毕摩源头在美姑黄茅埂”之说,因为那里是一代毕摩宗师阿苏拉则的归宿之地。我的老家沙洛尔河村,就在美姑县东北方向的龙头山黄茅埂山腰上,至今未通电、通水、通路、通信,纯朴的乡亲们仍保持着较为原生态的生活。2006年,我又一次回到老家,又一次走进童年时天天掐手指盼着快快到来的快乐彝年。
彝族年的来历
相传,很久以前,每到初冬农闲时,人们都闲着,一些无所事事的人于是东游西荡,学会了偷牛盗马等不良陋习。一天,一个叫欧布库散的人家里的三头大肥猪被偷走了,事过多天,不见踪影,欧布库散怕家里最后一头猪还会被偷走,便挑选吉日,请来邻居和亲友们,把这头大肥猪杀了请客,并提出建议说,忙了一年,苦了一年,从今往后,我们就利用这冬天闲暇的日子杀头猪,高高兴兴欢聚一下,同时背些猪肉去拜访亲戚。大家觉得欧布库散说得有理,从此照着做,过彝族年的习惯就流传了下来。再后来,多少年过去了,有一年的彝族年,一个叫“勒格特比”的鬼怪来到人间,向人们提出它也要过年,每年过年时每户人家必须让它吃一个人。直到英雄支格阿龙降世后,方才降服了这个叫“勒格特比”鬼怪,说好每年过年时只堆一堆柴给它吃。到现在,这个习俗还保留着,过彝族年的前一天,每家每户都会在房前堆上“勒格特比柴堆”,用这堆柴来堵住吃人鬼怪“勒格特比”的嘴,以使家庭幸福安康。
在美姑,彝年一般为期三天,第一天彝语叫“库什阿莫”,即过大年之意。第二天叫“库什朵博”,这一天孩子们会高高兴兴聚集在一起进行祭树活动,请求树神赐予他们来年身体安康,快乐成长。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在前一天里忙完了家务,一个个聚集过来,排成一个长长的“拜年”队伍,嘴里叫喊着“咿-嗨!波-良!咿-嗨!波-良!”挨家挨户地相互问好、喝年酒、尝年肉、唱年歌,气氛格外热闹,就连空气里都隐藏着一种快乐的味道。第三天叫“库什阿普吉”,也就是送走前来过年的祖灵回家之意。这一天彝人都必须呆在家里,因为祖灵们走之前要对家人们进行一次秘密的“体检”,并对家人们进行一次祷福。
听老人们讲,彝族年本来是统一的,后来由于各地的收获季节有所差别,就按以往过年的日子或通过懂行的老人拣选好日子,来决定当地的过年时间。到近年,凉山彝族年已统一定在每年的11月20日。
回沙洛尔河村过彝年
今年彝族期间,我和美姑县城的几个伙伴前往老家沙洛尔河村去过年,我们翻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峰,趟过了一条又一条的小沟,乡亲们只需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我们却走了三个多小时,当汗流夹背地回到村口时,太阳已把最后一束光抛向山头,重重叠叠的光晕映红了天边。
前来迎接的堂哥俄木石举和侄儿侄女们簇拥着我们这些从县城里来的“客人”,孩子们高兴地喊着“阿甲(叔叔)来了!阿甲来了!”伴着一阵阵冰凉冰凉的山风中,我们走进了二婶家中。
见我们进屋,二婶兴奋地站起来,招呼我们围着锅庄烤火。在温暖的锅庄旁,大人们喝着我们背来的酒,孩子们吃着我带来的糖,大家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拉起了家常。
彝族年的前一天叫“库什九龙机”,这一天的主要工作主是砍柴,堆柴,做过年期间所需要的一切准备,如过年后七天内不能推磨,要在“九龙机”这一天或之前就做好足够的可直接食用的粮食。
按传统,彝族新年前一天的晚饭,第一道菜要敬祖,之后,便开始了一年当中的最后一顿晚餐。晚饭后没过多久,我们爬进楼上去睡觉,在没有电的山寨里,黑夜显得特别黑暗,也特别寂静,时而听见风声和犬吠声。
“库什阿莫”过大年
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终于听到了第一声公鸡的叫声。等听到第三次公鸡叫声时,二婶开始起床生火了。我起来看了看手机,不过才四点多一点,或许是因为寒冷,或许是因为兴奋,平日里爱睡懒觉的我也起了个早。二婶告诉我,这时候已经不算很早了,全村每家每户都已经起来做荞(年)饼,泡泡水酒……
待天朦朦亮时,堂哥俄木石举就在自家的房前或屋后烧一堆火,冒很多的烟子,目的是向祖灵打声招呼,说明主人家已做好了过年的一切准备,并请求祖灵前来和子孙们过年。接着就开始“尔擦苏”,即把一块烧红的石头放进一碗水里,由蒸腾的气来给杀猪刀和拴猪绳进行去秽,过了一会儿,村里的人们已经纷纷开始杀年猪。按传统习俗,杀年猪的顺序从村里最老辈往下排,不能破例。
一群活泼可爱的小孩拥过来,拉着我的手,叫我去和他们一起去看杀猪,这一刻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童年,咿咿呀呀地用彝语和老家的小朋友们打起交道,从背包里拿出昨天从县城买的糖分给小朋友们吃。俄木石举堂哥告诉我说:“由于种种原因,这些老家的适龄儿童们本该进校读书的,可现在大都还是家里干活的主力军或放牧娃。”说话间,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对孩子们现状的沮丧感。
俄木石举告诉我,杀年猪后把猪血、刀和绳子放在年柴上一会儿才能端回家,杀年猪后要把杀口堵好,杀年猪时,猪血冒的泡沫最多,就意味着主人家来年很幸福安康,杀完猪后要把猪血和杀猪刀以及拴猪绳一起放在先前堆好的过年柴堆上。
杀完了年猪,小伙子们各自回家烧猪去毛、砍肉,看猪胆、猪胰腺(占卜来年主人家命运吉凶和五谷收成),家人用年肉祭祖,尝年肉,同时也把年肉送给邻近的亲友们尝,乡亲们说,尝年肉代表着小孩长大了一岁,老人长寿了一年。吃饭后,妇女们开始忙碌着灌香肠,男人们忙碌着砍年肉等。
当二婶家忙完了过年活后,俄木石举堂哥带着我们挨家挨户去看望乡亲们,我们喝着一大碗一大碗的年酒,不知进了多少户家门。到后来,我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借着酒劲,一个个都成了唱年歌的歌手,连平素沉默的我也开始唱起了年歌……彝族年的第一天就这样飞快地过去了。
“库什朵博”狂欢日
第二天一大早,我从甜蜜的梦乡里被一阵“咿-嗨!波-良!”的拜年声惊醒。这时候,已是彝族年的第二天“库什朵博”了。二婶怕我们吃不惯陀陀肉,破例叫俄木石举给我们炒了几个拿手好菜给我们吃,味道美极了。饭后,我们跟着长长的拜年队伍,由一个声音高亢的伙伴起头,齐声叫着“咿-嗨!波-良!”,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每到一家,先要问主人家的猪胰和猪胆好不好。
“拜年”的人们按辈份从火塘旁坐到门口,多则坐在门外院内,大家尝着肉,喝着年酒,不断唱年歌,唱的都是一些祝主人家来年吉祥如意、五谷丰登的歌谣,直唱得主人家满面彩霞,喜上眉稍,再次献出最美的酒献给“歌王”。狂欢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几个敏捷如猴的小伙子在院子里摔起跤来,使得姑娘和孩子们在旁边手里捏着一把汗,两眼笑眯眯,当赢得胜利的小伙喝下一大碗贺酒时,往往能赢得了姑娘们的赞叹。
“库什朵博”这天,也是彝家儿童最快乐的节日,他们在大人(母亲)的陪同下,带上好吃的猪前腿和荞饼,这一伙那一伙地集中在一棵大果树下,开始了快乐的祭树活动。孩子们带来的佳肴会祭献给老果树一点,接着,在大人组织下,孩子们向老果树祷求来年让他们个儿长得更高一些,生活过得更快乐一些,同时祷求果树在来年春天开更多的花夏天结更多的果……仪式完成后,一大堆孩子边吃边喝、边唱边跳,好不快活,所以有人戏称这天是“彝家儿童节”。祭树活动,使彝人从小就培养起保护大自然、崇拜大自然的习惯。
彝年最高兴最快乐的就是“库什朵博”这天,因为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自由组合成一支队伍,高声叫喊着“波良”,走村闯户四处尽情吃喝玩耍。
“库什阿普计”送祖灵
彝族年的第三天叫“库什阿普计”,即送祖灵之意,这天人们可以像“库什朵博”那天一样尽情地玩耍、吃喝、拜年,不同的是,这一天晚上,每个人都必须回到家中睡觉,因为,过年完了,祖灵们要回去了,他们要点人数,保平安,对每个家人都进行一次“体检”。彝家人须得在“阿普计”的第二天第一声公鸡叫前,把祭祖灵的年肉热一下后再进行一次祭祖,同时要把整个房屋清扫一遍,以给祖灵一个好印象,让他们快乐地来,快乐的走。
从“阿普计”这天起,彝家人开始忙碌于“九古九街”(背年肉),背年肉可以选择在过年期间,也可以选择在过年后。每年的彝族年期间,山间小路上背年肉的人往往络绎不绝。
背年肉是子孙孝敬前辈的基本礼节之一,晚辈们把过年猪最好的部位(猪前胛骨或猪头)及冻肉背给前辈们,在彝族人们看来,猪前胛骨是肉最多的部位,猪头是意义最高的部位,在美姑,彝乡没有背猪尾巴或后胛骨的习惯。当晚辈们背年肉到前辈家时,前辈们就按各自的经济能力或多或少给前来拜年的晚辈们一些的银子和衣物(现在流行给现金和牛羊之类的),这些长辈给晚辈的礼物彝语叫“卡把”,相当于汉族的压岁钱。
以前,隔得远的亲友们,一年下来就只能在背年肉时见一面,如今可不同了,很多人背年肉坐的是乡间客运汽车,几小时抵得上以前需要走一天或者几天的路途。
“阿普计”的第二天,在老家过完彝年,我本想返回县城的,可是大堂哥俄木黑曲要求我帮他去背年肉,他的丈母娘住在美姑县牛牛坝,那里交通很方便。但沙洛尔河村离公路较远,我想起来时走路的艰难,加之要背年肉,心里不禁一愣,背一大筐百来斤重的年肉下山,自己有那本事吗,但最终还是被揪住了,我和堂哥、大嫂背着沉重的猪肉,沿着那条山间小路,朝远处的亲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