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彝学是一个新概念,在20世纪80年代之后成为一个热门词语,应该对其内涵与外延尤其是学理问题进行专门的阐释与论证。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的权威学科目录把它归属在文学门类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之下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以"分语族"的形式进行学位授予与人才培养。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我国高等院校都照此执行。近年来,彝学研究等一些单一民族研究成为热点,有的大学把彝学、藏学等归属到民族学,有的学者把它归属于中国学。相比而言,归属到民族学更符合彝学的综合性特征。彝学以彝族为研究对象,其主要任务是研究语言文字、古籍文献、历史文化等,有一些特殊的研究思路与方法,可以在民族学学科中构建起彝学学科体系。
关键词:彝学;概念;学科归属;体系构建
贵州工程应用技术学院彝学研究院
随着我国改革开放成果的不断扩大,学术的发展与繁荣成为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新常态。单一民族的研究也逐渐成为热门,对彝学等概念进行学术梳理和学理思考,也将成为一种必然。
一、彝学的概念与学科归属
彝学这个概念是如何产生的?需要作一番梳理,弄清楚彝学概念与相关一些概念的来历,作出必要的区分。
彝学是研究彝族的学问,这个概念是一个宽泛并且为大多数人基本能接受的概念。但是作为一个严谨的学术概念和学科理论的提出来,要回溯一下对彝族研究特别是彝族历史文化研究的历程。
彝学,是一门新兴学科。从学科分类上讲,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把它归属在文学门类中国语言文学(0501)一级学科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分语族)(050107)当中。①括号内的数字是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教育部《学位授予与人才培养学科目录》(2011)中的学科编号。这里提的是分语族,而不是分民族。国内的实际,就是一些民族高等院校或民族地区的高等院校,把藏学、蒙古学、彝学等学科归属在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1977年,西南民族学院就恢复了彝族语言文学系的招生,就是把它归属在语言文学的学科内。这是普遍的情况。
近年来,由于各种民族学会、协会组织的发展,一些专家提议把彝学等单一民族的学科归属在民族学(0304)一级学科之下为二级学科。但是在法学门类的民族学一级学科之下的二级学科中,有民族学(030401)、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与政策(030402)、中国少数民族经济(030403)、中国少数民族史(030404)、中国少数民族艺术(030405)等,也不具体分民族。2013年,西南民族大学招收彝学博士研究生的时候,把彝学列出一个新学科编号:0304Z2(藏学是0304Z1)。也就是说,没有再把彝学、藏学等放在中国语言文学学科中,而是放到了民族学学科当中,把它们作为民族学的一个新增的分支学科了。
另外,由于近年来国内外对中国发展的关注,研究中国成为热门学问,学术界提出了“中国学”的学科概念,陈世学提出了彝学与中华学之间的包容关系,[1]严绍璗还提出了把藏学、蒙古学等归属于中国学,[2](P2)这里虽然没有提到彝学,但是彝学也可以包括在中国学中的意思是明了的。
彝族历史文化研究的概念的提出,比彝学概念的提出要早,标志性的事件就是1984年楚雄彝族文化研究所的成立和《彝族文化研究丛书》的陆续出版。这其实已经是学术意义上的彝学研究的开端,程志方把这套丛书的出版、这个所的所长刘尧汉先生确定的“寻找山野妙龄女郎”式的民族志写作方法、田野调查所取得的成果等等有标志性的东西,予以总结,称为“中华彝族文化学派”的建立。1985年,云南省召开了首届彝族学术年会,同年9月9日,云南彝学学会正式成立,1986年3月9日在昆明召开成立庆祝大会,会长何现龙,常务副会长黄学昌,副会长乌谷等出席。[3]这是以彝学的名义成立的最早的学术组织。1988年5月,贵州省彝学研究会在六盘水市成立,首任会长安毅夫。在成立大会的学术研讨会上,吴斯清提交的论文中专门探讨了彝学研究的几个问题,[4]提出彝学研究主要是“彝文古籍研究”。1992年,贵州省彝学研究会举行了首次彝学研究成果评选和奖励。1995年,由美国学者斯蒂文·郝瑞召集、主办的“首届国际彝学研讨会”在美国西雅图召开,这是以彝学名义召开的首个国际学术会议,是彝学走向世界的标志性事件(虽然也有学者把1936年丁文江编纂、罗文笔翻译、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爨文丛刻(甲编)》称为彝学走向世界的标志,但是缺乏必要的支撑)。之后,1998年,由德国学者托马斯海贝勒召集和主持,在德国的特里尔市召开了第二届国际彝学研讨会。2000年,由巴莫阿依、黄建明召集,在中国云南省石林彝族自治县召开了第三届国际彝学研讨会。2005年,由巴莫曲布嫫召集,在四川省凉山州美姑县召开了第四届国际彝学研讨会。2010年,西南民族大学开办了“国际彝学大讲堂”。2013年,在西南民族大学召开了第五届国际彝学研讨会,彝学国际化的道路走向正轨,“彝学”作为学术研讨,影响逐渐扩展开来,逐步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
而作为学术概念和学科概念的探讨,1996年潘文超对彝学研究从民族发展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5]但直到此时,学者中仍然有把彝族文化研究视为彝学研究的情况。实际上,彝文古籍的整理与研究,彝族毕摩文化的研究一直是彝族历史文化研究的重点,历史研究需要依靠大量的彝文古籍提出佐证,田野调查中的许多问题还要从毕摩文化中去寻找解释,因此,早在1955年贵州省毕节地区就成立了“毕节民委彝文翻译组”,专门从事彝文古籍的搜集、整理和翻译;1993年就出版了《毕摩文化论》,[6]集中展示了彝族历史文化研究的论文;1996年凉山彝族自治州美姑县成立了“中国美姑彝族毕摩文化研究中心”。这也是有许多学者反复提出要把彝文古籍研究与彝族毕摩文化研究作为彝学研究主要对象或者重点的理由和实践。
但是真正从学术史的角度对彝学进行专门的研究和梳理的是李列,他在2004年专门对现代时期的彝族研究与彝学学术的建立进行考察,提出了彝学作为现代学术建立起来的历史依据。[7]在他后来完成的博士学位论文中,全面考察了民国时期彝族研究与彝学建立的过程,确立了彝学作为一门学术的地位。[8]而就在2004年,普忠良、杨丽琼提出刘尧汉是“中国彝学的开创者”的观点。[9]2004年,陈英提出彝学学科建设的分科建设思路,还阐述了建设方法、道路。[10](P121―133)2005年,朱祟先对彝学的形成与发展进行探讨并提出主张。[11]2006年,学者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时仍然使用着学术性质的“彝学”概念,来介绍字典,[12]或其他内容,并且认为彝学将从隐到显,成为一门让世人可以认知的显学。2007年,北京召开的第七次全国彝学研讨会,成为一次显现彝学从概念的讨论到成果总结的会议,巴莫尔哈以凉山州彝学会会长的身份,总结了凉山州彝学会此前取得的成果;左玉堂总结了云南省民族学会彝学专业委员会近二十年的成果;[13]王明东总结了全国彝学研究二十年的学术成果。[14]彝学在外国的情况,虽然四次国际彝学研讨会上都有一些介绍,但都比较零星。2012年,郭丽娜对法国彝学研究的情况进行了较为系统的介绍,[15]这是对彝学研究领域向国外拓展情况的审视。杨绍军对民国时期西南联大与中国彝学研究进行了考察,[16]首次将大学与彝学研究情况结合起来进行研究,将视野拓展到了现代高校之中。这类考察还有王明贵与王小丰[17]、陈晓莉[18]等,前者讨论了彝学的学科建设问题,后者主要讨论了彝学服务社会的问题。曾江提出了彝学应该突出文献抢救与研究“两手抓”的观点。[19]此后,“彝学”的一词,虽然屡屡见诸报纸杂志,专家学者不再把它当作一个学术概念来进行讨论,而更多地转向了学术研究的实务。2013年,西南民族大学开始招收彝学专业博士学位研究生,这标志着彝学作为一个专业、作为一门学科的地位基本上得以确立。
通过以上梳理,彝学的总体情况比较明晰。彝学是以彝族为研究对象的综合学科,它既是中国语言文学、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也是民族学的一个分支学科。从学界的立场和倾向上看,把它归属于民族学科,更符合实际,也更容易被社会广泛接受。
二、彝学的研究对象
彝学要作为学科,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彝学的研究对象是什么?为什么要研究彝学,它有什么专门的任务?怎样进行彝学研究?这三个问题分别关涉到彝学的本体论、价值论和方法论。
(一)彝族研究与彝学
彝族研究,是从古代开始至于未来很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对古彝人包括与彝族同源的部分其他民族,对彝族所有方面进行调查、记述、比较、分析等方方面面的研究。从时序上讲,彝族研究是一个历史过程,从古彝人或彝族在古代被认为是一个人们共同体的时候,直到未来民族消亡、彝族也消亡的时候为止。从范围上讲,包括了彝族族源、自称与他称、发展、变迁、语言文字、古籍文献、风俗习惯、经济、社会、文化等等所有与彝族相关的研究。
彝学,是关于彝族研究的学问。简单地讲,是关于彝族研究的研究,它因为研究彝族研究而成为一门学问,在不断发展后,成为民族学、中国文学的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最后发展成为有人才培养专业、专门研究对象、任务的一门人文社会科学。
(二)彝学的研究对象
彝学的研究对象,从理论上讲,应该像彝族研究一样,包括所有与彝族有关的研究。然而实际情况却显现出彝族研究也有关注的重点、焦点,有经常容易忽略的方面。换句话说,彝族研究经常关注的方面,成为了彝学的研究对象。而彝族研究很少涉及的领域,往往不会成为彝学的研究对象。这不是人为地划分彝学的研究对象,而是根据彝族研究的历史发展情况和将来可能发展的领域,来大致给彝学定一个重点。如果把有关彝族研究的所有方面都纳入彝学之中,彝学就成为民族学或者人类学一样的学科,体现不出自己的特色和优势。
彝学的研究对象,具体来说,主要是彝族研究的重点领域,重点在彝族族源、彝族历史、彝族语言与文字、彝文古籍、彝族古代的政治与军事、彝族哲学与宗教、彝族天文与历法、彝族医药与卫生、彝族民俗与社会发展、彝族古代科技与教育、彝族文学、彝族艺术这些重要领域的研究。之所以形成这样一些值得重点关注的领域,也是经历了一个认识的发展过程。如前所述,20世纪80年代贵州省彝学研究会成立之初,就有专家提出彝学研究主要就是“彝文古籍研究”,[4]后来陈英、朱崇先、巴莫尔哈等专家也提出了彝学研究的主要领域。[13]之所以会出现这些观点不同的见解,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研究单一民族的学问,由于专家们所关注的重点或社会对研究该民族的期待,往往与现行的学科划分目录不尽相同,而这些观点往往又被坚持现行学科划分目录的专家所不接受,以至于产生分歧。实际上,在学术研究中,称之为学的,并不一定都有确切的学科归属,它有时候只是一种专门的学问,例如“敦煌学”“徽学”“禅学”“易学”,我们可以硬性把它们归属于文献学、方志学、宗教学等之中,但是这样做的意义不大。作为一门学问,它存在的基础是现实的真实问题,有它具体的研究对象和需要解决的问题,能够增加人类的知识积累,发现新的知识与技能,开拓人类学术研究的新领域,形成一定的知识体系,这就是“学”。
三、彝学的主要任务、研究思路与方法
(一)彝学的主要任务
彝学知识谱系与学术梳理。彝学作为一门比较新的学问,在还没有形成成熟的专业与学科之前,需要对它的知识谱系进行必要的厘清。无论是从彝族研究的实践的角度切入,还是从学科规定与归属的划分的理论研究,都有许多实际的工作要做。彝族形成于何时?彝族研究起源于何时?彝族研究的学术发端与发展情况如何?彝族研究的学术积累怎样?怎样对彝族研究进行历史分期?彝学起源于何时?发展的情况与未来的预测会怎样?这些都需要经过大量的艰苦工作,建立起一个比较清晰的知识谱系。同时,对彝族研究与彝学要进行学术梳理,对彝族研究的知识积累与学术发展进行归类、判断与评析,整理前人的成果,指导今人的学术,这些都是非常必要而且十分紧迫的任务。从大要上说,编纂《彝学概论》,撰述《彝学史》,都是总体上、战略上引领彝学开展的十分紧迫的工作。
彝学专业建设与人才培养。彝族研究与彝学专门人才的培养,从现代教育的角度来看,起源于有关民族院校彝汉双语、彝族语言文化、语言文字或语言文学、彝文古籍文献等专业的设置,发展于中国文学、民族学、人类学、社会学有关专业中对彝族、彝文古籍等方向研究生的培养,形成于彝学专业博士研究生的招收、培养。从彝学的角度来看,由于彝语、彝文、古籍、历史、礼俗、宗教、文学等方面的研究稍微充分一些,这些方面的教材的开发也比较好一点,但还是远远不够,表现在教材不够精练,重复开发较多,开拓新专业领域的少。人才的培养在20世纪50至60年代之交有一个小高潮,80至90年代又有一个小高潮外,此后基本上是每况愈下。现在在彝学界发挥重要作用的人才,主要还是那个时候在小学、中学开设有彝语文的学校就读,后来在民族院校与彝学相关的专业学习的骨干,而且有一大部分人员正在退休或面临退休。新世纪拥有研究生学历的彝学新人,多数都还不能独当一面。彝学专业建设与人才培养任务十分急切而且任重道远。
彝学理论建构与学科规范。彝学作为“学”,不但是“学问”之学,“学业”之学,“学术”之学,更重要的是彝学有什么“学理”,即要有自己独特的理论。彝学的理论建构是彝学的终极目标,它要作为彝学为人类知识的积累、创新与贡献的标志,把彝学成就固定下来,传承下去。彝学的理论不可能只是一个单一的理论,它是一个系统的理论体系。例如彝文研究的成果,说它是世界六大古文字之一,而且是活着的古文字,就要有专门的证明从而形成稳定的认知,为学术界、理论界广泛接受;又如彝族的天文学和历法,说十月太阳历是科学的历法,要有充分的研究成果与科学的推导方法,让科学界可以重复地推导和证明。这些都需要一个学科、一个学科地去深入研究,拿出经得起科学、历史与实践检验的成果,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把它们纳入相应的学科中来,进行符合逻辑的规范,让它们进入到人类的知识体系中来,成为人类文明的一个组成部分。彝学之中,这样的理论研究、理论建构,任务尤其艰巨。
(二)彝学的研究思路与方法
彝学具有科学的特征,要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基本原理,坚持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准确把握彝族研究的历史脉络,辩证看待彝学形成的历史时段,把彝学放置到人类知识的体系中来考察,弄清楚彝学与民族学、文学、人类学、社会学的关系,特别是彝族天文、历法、医药与相应学科之间的包涵、交叉、重叠与独立的关系,在一个前后延续、坐标分明、特征明显的三维视角中来进行研究,突出彝学科学研究的特征,避免成为形而上或主观主义的学术研究。
彝学具有人文学科的特点,要运用人类学、民族学、语言文字学、文艺学等的基本理论,在与科学研究并不完全相同的文化研究领域,借鉴国内外成功而有益的人文科学研究方法,结合彝族研究与彝学发展的实际,运用到彝学研究中来。
彝学是中国研究的一个组成部分,必须结合中国的实际,运用新时代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来进行指导。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而产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论,指导中国革命取得胜利,指导中国改革取得成功,指导中国发展进入了新的时代,解决了城市革命理论的不足,解决了西方经济学理论不能解决的中国经济发展问题,在新时代仍然能够指导中国的发展与强大的问题。从另一个视角看,彝学作为中国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必须坚持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新时代取得的理论成果作为指导。
彝学是关于单一民族研究的学问,要从彝族历史上形成的科学理论中寻找独特的研究方法,来解释通用的理论不能解释的问题。彝族哲学有一分为三、合三为一的理论特征,彝族文化有尊崇先天八卦而不是后天八卦、崇拜虎图腾与鹰文化的思想,彝族古代文艺理论中有强烈的“根”“骨”“魂”等观念、诗歌格律讲究的是以“扣”为核心等独特的理论体系,这些都是指导搞好彝学研究的丰富的思想体系与理论资源,可以弥补通用理论不能解释的各种科学与文化问题的方法上的不足。
彝学需要通过解决一个一个的问题来达到研究的目的,文献梳理、田野调查、统计、表格、比较、分析与归纳、索引等等具体的方法,都是离不开的,根据具体研究对象和问题,采取相应有效的具体方法,以求取得最好的效果。
关于彝学的概念、学科归属与其他相关问题,是彝学学科体系构建需要急切解决的基础学理问题,彝学界、学术界应该为此贡献出自己的思想,使之逐步成为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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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载:《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8年2期;文字来源:参考网;图片来源:云上毕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