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刘复生)
自杞国是公元十二、十三世纪崛起于我国西南地区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大体与南宋王朝相始终。其幅员辽阔,位处宋王朝广西路与大理国之间,在当时西南地区发挥着重要作用。由于史载的缺漏,自杞国的历史竟致长期湮没无闻。近十来年,这个问题引起了治西南民族史者的注意【详见史继忠:《自杞国初探》(贵州省文史研究馆《贵州文史丛刊》创刊号,1980年12月)、《自杞国再探》(载贵州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贵州史学丛刊》1987年第1、2期合刊);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第四章第七节之二《自杞国》,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以上诸文,于“自杞国”的研究有开创之功。】,本文结合一些尚未被利用的史料,对自杞国历史再作探研,期望能使自杞国的面貌进一步展示开来。
一、自杞国在西南地区的重要地位
这里,先从一则被改动过的张拭奏议说起。清代毕沅所撰《续资治通鉴》卷一四四,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十一月,载有知广西路静江府(治今广西桂林)张材的一则奏议云:
本路备边之郡九,而邕管为最重。邕之所管,辐员数千里,而左右两江为重。自邕之西北有牂牁、大理、罗甸,西南有白衣、九道、安南诸国,皆其所当备者。
现在看来,这条材料是大有问题的。张拭(1133-1180),四川绵竹人,著名理学家,有文集《南轩集》传世。文集为其友朱熹编定,但未收录这篇奏议。今查得清初汪森所辑《粤西文载》录有此奏,其中记“邕之西北”及其南边之文作:
自邕之西北,有牂牁、罗甸、自杞,而南有安南诸国,皆其所当备者。【[宋]张栻:《知靖江府奏议》,载[清]汪森辑《粤西文载》卷四。】
此与毕沅《续资治通鉴》所载殊不相合。此言“当备者”,仅就环绕广西路羁縻州外的一些少数民族势力集团(或称之为“国”者)而言,故而未提到更在其西雄踞一方的大理国。张拭稍后另撰有《静江府厅壁题名记》一文,其记广西路羁縻州之外则云:
其外则小蕃罗殿、自杞、特磨、白衣之属环之,其外则交耻、大理等国属焉。【[宋]张栻:《南轩集》卷一《静江府厅壁题名记》。】
两文均明确提到有“自杞”之名。《续资治通鉴》所载,当据诸文删修。毕沅(1730-1797)所处的时代,虽然自杞早已不存,然而擅去其名却有误史笔。
稍早于张拭任知静江府并广西经略安抚使的范成大在其名著《桂海虞衡志》中,谈到广西周边的民族状况时这样说:
南江(按:指右江)之外,稍有名称者,罗殿、自杞以国名,罗孔、特磨、白衣、九道以道名,此皆成聚落,地皆近南诏。
此之“南诏”指大理国,是与宋朝并存的位处西南地区最强大的少数民族政权。其次者,则有罗殿(殿,或作甸)、自杞,均以国名,可见自杞在其时其地的重要地位。数年后的淳熙戊戌年(1178),曾官居桂林的周去非撰《岭外代答》【[宋]周去非《岭外代答》,今有杨武泉校注本,中华书局,1999年,本文所引,均据此本校订。周去非,温州永嘉人,南宋隆兴元年(1163)进士,先后任广西钦州教授、静江府属县县尉等职,前后共约六年。】,也多处谈到自杞。与自杞并以“国”而名的罗殿,早在唐代后期已有活动的记载,历五代至宋,绵延未衰。自杞国却在南宋初年方异军突起,但从下面的论述可以看出,仅就南宋时期而言,自杞势力超出罗殿之上,一跃而起成为西南地区仅次于大理国的最重要的少数民族政权,值得予以充分重视。
二、自杞国势力的崛起
北宋时期未能见到有关于自杞国活动的直接记载,而其在南宋时期的活动,有关记载大多与“广马”相联系。所谓“广马”,是指宋廷由广南西路所买之马。宋室南迁后,西马梗阻,宋王朝不得不开辟新的战马来源渠道,于是广马应运而生。建炎四年(1130),宋廷命广西提举峒丁李械即邕州(治今广西南宁)置使买马,李械随即遣使入大理国求市,得允。这年五月,李械上奏言江西道不通,乞自广西入闽中送马赴行在(指临安,今杭州),旋而减罢提举官,事遂寝【[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三三,建炎四年五月戊辰。】。绍兴元年(1131)十一月,又复置官提举。三年春,进一步“即邕州置司提举,市于罗殿、自杞、大理诸蛮”。此据宋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甲集卷一八“广马”条,《宋史》卷一九八《兵志·马政》所载与此同,这也许是现在能见到的关于自杞历史的最早记录了。从自杞在南宋初年即已与罗殿、大理两国并列这一事实来看,自杞势力的始兴当不至晚于北宋后期,且在南宋初年有了相当的发展。
据周去非《岭外代答》卷五《经略司买马》载,早在北宋元丰(1078-1085)年间,广西帅司已在邕州置干办公事一员,专切提举左右江峒丁,“同措置买马”。虽然此时自杞活动的情况并不清楚,但我们推测与宋廷买马事不会无关,因为我们看到,自杞这支势力在南宋的活动及其势力的极度膨胀,无不与广马贸易相联系。史载自杞本不产马,全靠贩马起家。《岭外代答》卷五《宜州买马》云:
马产于大理国。大理国去宜州十五程尔,中有险阻,不得而通,故自杞、罗殿皆贩马于大理,而转卖于我者也。罗殿甚迩于邕,自杞实隔远焉。自杞之人强悍,岁常以马假道于罗殿而来,罗殿难之,故数至争,然自杞虽远于邕,而迩于宜,特隔南丹州而已。绍兴三十一年,自杞与罗殿有争,乃由南丹径驱马直抵宜州城下,宜人峻拒不去。
宜州官员最后不得不答应自杞的卖马要求,“为之量买三纲”,与之约“后不许此来”而已。这表明,宋朝地方政府对之已有莫可奈何之感了。自杞、罗殿二国梗塞于宋朝与大理国之间,垄断了南宋的广马贸易,而二国之间又彼此争锋而常发生纠纷。绍兴三十一年(1161),这也许是第二次出现自杞之名的有确切记载的年代。此间自杞势力已有膨胀,似已稍在罗殿之上了。
南宋朝廷于邕州置提举司买马,博易场地实在邕州以西一百多公里的横山寨(今广西田东境)。自杞等“每冬以马叩边”,买马司先遣招马官责锦缯等礼物前往,引导之至横寨互市。双方交易的热闹场面及具体进行情况,前揭《岭外代答·经略司买马》等载之甚详,此不赘述。
乾道九年(1173)三月,范成大赴广西任,至淳熙二年(1175)正月离任赴四川。在其任前后,正是自杞势力发展至极之时。他说:“自杞本小蛮,尤凶狡嗜利,其卖马于横山,少拂意,即拔刃向人,亦尝有所杀伤。邕管亦杀数蛮以相当,事乃已。”【[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八,引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自杞国贩马而致强,不止于与罗殿相争,进而敢于称强于横山,宋地方政府也往往草草了事。在淳熙三年的一次冲突中,宋与自杞双方均有伤亡。次年春,自杞一酋领名必程者“持其国书”到邕州与宋地方官员交涉,并及此前发生的十余起事,同时提出“请以乾贞”为年号,这实际上是要求宋政府承认其独立地位。权知邕州吴儆兵庭相见,严辞斥责之,云:
汝国本一小聚落,只因朝廷许汝岁来市马,今三十余年,每年所得银锦二十余万,汝国以此致富。若忘朝廷厚思,辄敢妄有需求,定当申奏朝廷,绝汝来年卖马之路。
吴儆上《论邕州化外诸国》奏其事,并分析了广西边地的形势:
邕州化外诸国,如大理,如罗殿,如西南蕃,皆远小僻陋,各有安于无事。安南主少国危,俸臣用事,兄弟交兵,连年不解。惟是自杞一族,近年以来,国势强盛,独雄于诸蛮。……异时为边患者,必此蛮也。【[元]吴儆:《竹洲集》卷一《论邕州化外诸国》,以上两段引文均见此。】
吴儆奏中还指出:“蕃每岁横山所市马二千余匹,自杞马多至一千五百余匹,以是国益富,拓地数千里,服属化外诸蛮至羁縻州境上。……岁有数千人至横山市马。以吾抚之之过,日益骄横。”
从吴儆奏可以看出,自杞势力的膨胀与南宋广马贸易有着何等密切的关系。其所卖之马,已占广马的四分之三,事实上已独家垄断了广马市场。如前所说,自杞国本不产马,又如范成大《桂海虞衡志·蛮马》也言“自杞取马于大理”,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广马》亦曾谈到:“自杞诸蕃本自无马,盖又市之南诏。”自杞以贩马致富,可以说是以贸易立“国”,具有很大的特殊性,至少在地方政权林立的宋代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现象值得深入研究。
三、自杞国的统治者及其族属
据现有的资料,自杞国统治者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且一些记载又相互矛盾。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有记其“国王”的材料如下:
今其国王阿已,生三岁而立,其臣阿谢柄国,善抚其众,诸蛮比多附之,至有精骑万计。阿已年十七,阿谢乃归国政,阿已犹举国以听之。
这段史料乐为论者引用,或认为这是宋代有关自杞国“仅见”的世系材料【胡起望、覃光广:《桂海虞衡志辑佚校注》,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218页。】,则失于考。范成大官居广西静江虽近两年,但没有材料证明他本人亲自与自杞国人有过什么交道。其书写成于离开广西的那年即淳熙二年(1175),关于自杞国的资料当据转手而来。难得的是,任职邕州的吴儆根据亲身经历,留下了两篇关于自杞国的记载,这便是前面提到过的《论邕州化外诸国》以及《邕州化外诸国土俗记》。这是迄今所能见到的有关自杞国的最直接材料,惜乎尚未引起论者的注意。吴氏《土俗记》,一文揭示自杞国统治者的情况与范氏所记有异,内容且更充足,其云:
自杞今王名阿谢,年十八,知书能华言,以淳熙三年(1176)立,国事听于叔父阿已。先是,阿谢父死当立,生甫岁余,阿已摄国事。……阿已摄事十七年,抚其国,有恩信,兵强马益蕃。【[宋]吴儆:《竹洲集》卷一O《邕州化外诸国土俗记》。】
吴儆撰《土俗记》晚于范成大书一二年,又晚一二年后他向朝廷提交的《论邕州化外诸国》中也说:“今王名阿谢,年二十。……阿已已摄国事十八年。”所记阿已、阿谢的身份与范氏所记正好相反。我以为,吴氏亲自与自杞国人交涉,所记史事当更可信。
自杞国人的族属问题,应是比较清楚的。吴儆《论邕州化外诸国》指出:“其人皆长大勇悍,善骑射,好战斗。”范成大对“至邕管卖马者”的体质特征、生活习俗做了如下详细的描述:
其人多深目、长身、黑面、白牙,以锦缠椎髻,短褐、徒跳、戴笠、荷毡珥,刷牙,金环约臂,背长刀,腰弩箭菔,腋下佩皮箧,胸至腰骈束麻索,以便乘马。……性好洁,数人共饭一拌,中植一匕,置杯水其傍。少长共匕而食,探匕于水,钞饭一哺许,抟之拌,令圆净,始加之匕上,跃以入口,盖不欲污匕妨他人。【[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二八,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2578页。】
元代李京《云南志略》记“乌蛮即罗罗”,有椎髻、佩刀、披毡、跳足等特征,颇与自杞相类。明代田汝成《炎徼纪闻》卷四明言自杞等“皆罗罗之种”,所记“罗罗之俗”与范成大的描述更为接近,其云:“其人深目、长身、黑面、白齿、椎结、跳跻,戴笠而行。腰束苇索,左肩拖羊皮一方,佩长刀箭般,富者以金环约臂。”所记共饭一盘、用匕抄饭、抟之而食的习俗亦同。罗罗为彝族先民是没有疑议的,范氏笔下的自杞与田氏笔下的罗罗乃为同一民族也昭然若揭,且近世彝族在不同程度上仍然保留有上述特征。应特别指出的是,自杞在崛起的过程中,是以前揭吴做所说“服属化外诸蛮”为代价的,统治者显然属于征服民族。我们所说的族属,正是指统治民族而言。其被征服的居民情况十分复杂,非本文所能展述。范氏《桂海虞衡志》说自杞“有精骑万计”,吴氏《土俗记》更言其有“胜兵十余万”,实际上是指作为统治民族的自杞部壮年或成年男子,这是游牧部落民族扩张时期所常见的情况。
晋常璩《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记当地“夷人大种曰昆,小种曰叟、皆曲头木耳,环铁裹结”,是《史记》卷—一六《西南夷列传》中所述“街、昆明”游牧民族集团的后裔。“曲头木耳,环铁裹结”语义虽然并不十分清楚,但或即郦道元《水经注·温水》所说遍布味县(今云南曲靖)一带山水之间的“木耳夷”,也当与椎髻、饵饰、金环约臂的自杞民族相联系。汉晋时期的昆(明)、叟民族降至唐宋,一直处在十分活跃的发展阶段,种类繁盛,支系众多。在今云南地区,马端临《文献通考》记唐初有“徙莫祇蛮”【[元]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三O《两彝蛮》,中华书局影印本,1986年,第2589页。】内附,《元史》卷六一《地理志四》载建水州(治今建水)、宁州(治今华宁)均有“些莫徒蛮”居住,明清志书则称作“撤摩都”,应乃一词之异写,是为汉晋时期昆(明)、叟民族的一支传人。近世昆明郊区仍有部分彝族自称“撒摩都”,汉族称之为“子君”或“子间”,应即是“自杞”这一彝族支系的称谓。【参见尤中:《中国西南的古代民族》第三章第四节《徒莫祗蛮》,云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第四章第七节之二《自杞国》,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街顺宝《徙莫祗考》,《思想战线》1991年第2期。】
四、自杞国的地域问题
此一问题历为聚讼。方国瑜先生以“今兴义、安龙等处为古自杞国”,此不出黔西南地区。尤中先生认为自杞国的范围,“包括今贵州省兴义县和云南省的罗平、师宗、沪西、弥勒、丘北等县在内”。【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上册,中华书局,1987年,第762页;尤中:《中国西南民族史》,1985年,第204页。】我认为,当以后说更近事实且其范围更大。
南宋末李曾伯曾记“广西江道”时说:“柳之下一江由自杞诸蛮而出,所谓都泥江者,至象州境合柳江而出浔江。”【[宋]李曾伯:《回庚递宜谕奏》,《可斋续稿》后卷九,《四库全书珍本初集》(下同),第27页。】都泥江即今之红水河,其所出之正源乃南盘江。南盘江流域在宋代为脱离了大理国段氏控制的“些莫徒蛮”所居。《元史》卷六O《地理志三》“广西路”(今云南师宗、弥勒、沪西、丘北等地)说:其地“师宗、弥勒二部渐盛,蒙氏、段氏莫能制”。方国瑜先生《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书中已指出,蒙氏乃指大理国前期而言【方国瑜:《中国西南历史地理考释》上册,同时指出这是一种“误称”,第623-630页。】。《元史》卷六O《地理志三》“广西路弥勒州”进一步说:“昔些莫徒,蛮之裔弥勒得郭甸、巴甸、部笼而居之,故名其部曰弥勒。”明正德《云南志》则明确说为“宋时”,时间和地域均合,则自杞为些莫徒之裔,又多一证。
广西至云南的交通路程,宋元时期多有记载,较早而详者如《岭外代答》卷三《通道外夷》:
中国通道南蛮,必由邕州横山寨。自横山一程至古天县,一程至归乐州,一程至唐兴州,一程至雎殿州,一程至七源州,一程至泗城州,一程至古那洞,一程至龙安州,一程至凤村山撩渡口,一程至上展,一程至博文岭,一程至罗扶州,一程至自杞之境,名曰磨巨,又三程至自杞国,自杞四程至古城郡,三程至大理之境,名善阐府,六程至大理国也。
如此,则从横山寨(今广西田东)至“自杞之境”共13程,又攻程至“大理之境”。自杞东西之境有10程之路,比善阐府(今昆明)到大理国都大理(今大程)还远4程。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〇六载:“自杞国,又一程至大理国。”宋《静江府图志》亦云,自杞“又一日,至大理界”【[宋]李曾伯:《回宜谕奏》,《可斋续稿》后卷九,第4页,《四库全书珍本初集》。该著同名子目篇名甚多,可稍留意。】。《岭外代答·通道外夷》所载说明,从自杞地入大理之境乃其善阐府,自杞国地距善阐之近也是很清楚的。
吴儆《土俗记》言大理国“南自杞、东与阿者罗殿为邻,西至海,与占城为邻”,又言自杞国“南与化外州山獠,北与大理,东与西南夷为邻,西至海,亦与占城为邻”。吴氏所记方位偏差甚大,然指大理国与自杞国均与占城为邻,值得注意。如此则自杞南境所达,应已伸至大理国最宁府地(今丘北、砚山、文山、马关、西畴、麻栗坡等地)。《土俗记》又言大理、自杞“两国各有盐足自给,其酋各自称王”,而自杞国卖马益富,且:
拓地数千里,雄于诸蛮。近岁稍稍侵夺大理盐池,及臣属化外诸蛮獠,至羁縻州洞境上。……自杞地广大,可敌广西一路,胜兵十余万大国也。
吴儆称,这些材料是他于淳熙四年春“以邕州别驾被旨出塞市马,目所亲见。及分遣谍者,图其道里远近,山川险易,甚信”。此之“大理盐池”何指?唐末樊绰《云南志》卷七《云南管内物产》记其食盐产地之最东者为安宁城(今安宁),元初马可·波罗游行至押赤城(今昆明),其后撰《游记》言:“其地有盐井。”自杞国地本近善阐,又“稍稍侵夺大理盐池”,则其势力西边已到达滇池一带。自杞势力东进,“臣属化外诸蛮撩至羁縻州洞境上”,则其东域已不限今黔西南兴义、安龙,今广西西部隆林、西林等地当已在其囊中。自杞势力东进西突、横亘于南宋、大理之间,俨然已为一泱泱大国了。其地包括今云南罗平、师宗至滇池附近,南达文山、马关;贵州西南的兴义、安龙;广西隆林、西林的广阔区域,其大“可敌广西一路”当非虚语。“胜兵十余万”,可与秦汉时西南夷中“最大”的夜郎国相比了,后者如唐蒙对汉武帝所说,正是“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史记》卷一一六《西南夷列传》。】。应指出的是,此范围为自杞的极盛时期。这样一个以贩马立国的政权,具有流动性,其疆域不会是长期稳定不变的。
五、自杞国在宋蒙战争中的作用及其灭亡
自杞国位处宋与大理国之间,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南宋与蒙古军队在西南地区的角逐中,自杞成为双方争夺的战略要地。为了防范蒙古军队由四川西部南下攻占大理国以包抄南宋,宋屡遣情报人员分别前往岂州以西的罗殿、自杞等地探刺军情。李曾伯大约于淳祐十年(1250)上进《帅广条陈五事奏》中说:
边防所急,间谍为先。……数年以来,屡下邕、宜诸郡,选差体探。邕州尝遣周超往罗殿,唐良臣、潘住往自杞,宜州尝遣吴世聪等往特磨道。……中间仅有淳祐五年因遣属官谢图南出边,得于招马官所报,始知大理告急,自杞有破三城,敌三节度之报。【[宋]李曾伯:《可斋杂稿》卷一七,第30页。】
蒙古于宋淳祐四年(1244,大理道隆六年)首次进攻大理国,不久被挫败。此事正史缺载,谢氏探得的,正是这个情况。后来宋边将方大琼有《与广西蔡帅范》信也曾言:“七八年前,有敌窥大理之说。”方大琼信写于“今春有传其(指蒙古军)入大理”之时,蒙古军队于宪宗三年(1253,宋宝祐元年)底攻破大理城,此信当写于1254年。他在信中建议说:“自杞诸种好相仇斗,若有术以使之,用蛮攻敌,可使彼送死。要之,陡备严密,威声远畅,彼不敢动,上策也。”【[清]汪森辑《粤西文载》卷五四。】宋朝企图利用自杞国的力量来“以蛮攻敌”,以阻止蒙古军队的东进,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着显然并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效。
蒙古军队在征服了云南各部之后,便着手向南宋进攻。东线指向广西,自杞国首当其冲。担任南宋二广前线统帅的李曾伯在宝祐六年(1258)八月的一篇奏状中报告说:蒙古军因为“饥荒”,“欲出交趾、自杞等处讨粮。”【[宋]李曾伯:《奏节次调军赴邕钦宜融捍御·贴黄》,《可斋续稿》后卷七,第8页。】继后他又在《桂阃文武宾校战守题名记》中谈到这年秋天的军情:“是秋,敌犯邕境,赖我师遏之,不致深入。”【[宋]李曾伯:《可斋续稿》后卷一二,第30页。】蒙古军队既已犯南宋之邕州(治今南宁)之境,则当已越过了在宋辖邕州之西的自杞地界了。这在李曾伯开庆元年(1259)六日所上《奏边事及催调军马》中得到印证。是奏《贴黄》说:蒙古军“去冬盘泊横山,窥邕州,犯武缘”,武缘县(治今广西武鸣县)为邕州所属。该奏有云:“敌人自正月退回,驻扎大理、自杞两处。”【[宋]李曾伯:《可斋续稿》后卷九,第33页。】从这些材料可以判定,蒙古军队于宝祐六年(1258)秋季占领了自杞的主要地域。至于蒙古暂时退兵的原因,李曾伯说是“天毙以瘴,兵扼于险,使之不得志以遁”【[宋]李曾伯:《奏借调军及辞免观文殿学士》,《可斋续稿》后卷九,第34页。】。当然,这不过是一面之词。其真正的原因,恐怕主要出于后勤的困境。蒙古军暂时退回以后,在自杞之境造仓修路,并以此为基地,继续向前攻击。上揭《奏边事及催调军马》载,据间探人田进自路城(今广西田林潞城乡)等州的报告说:“敌寇兴兵打罗殿了,要分一项出莫大王路。”又据从利州(今广西田林利周乡)的报告说:“其敌人在自杞管下莫贾墟造方仓一百七十八座,及敌人攻打罗殿国,其国已拜降。及在自杞一带修路,阔一丈有余。”自杞国地在蒙古军队向南宋进攻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于此可见。
但据李曾伯的报告,至开庆元年(1259)七月,仍有自杞国统治者活动的消息。一则为七月三日他所上奏状,称“据谢济横山来报……及缴到自杞国王那句并岑邀等公状,此则不过欲坚来春市马之约”云云【[宋]李曾伯:《奏催调军及辞免观文殿学士》,《可斋续稿》后卷九,第34页。】,谢济时为宋横山总管。那句当为自杞的亡国之主,也是除“阿谢”之外为我们知道的另一位自杞国主。此时国虽已破,流动性本来就很大的自杞统治者仍然有一定的实力,且念念不忘“市马”这项立国大政。再一则为七月十二日据间人蒋方的申报,说是“初四日得自杞蛮主传来报,敌兵拟在今月初九日,缚牌渡都泥大江”。都泥江即南盘江,该奏指出:“若一渡都泥江,即是路城州,未免迫近横山之境。”【[宋]李曾伯:《奏边事已动》,《可斋续稿》后卷九,第39页、40页。】据后来的记载,蒙古军队果曾于当年“七月敌渡乌泥江,八月犯横山,九月薄我城下”【[宋]李曾伯:《桂阃文武宾校战守题名记》,《可斋续稿》后卷一二,第30页。乌泥江,《可斋杂稿、续稿》中仅见,以地理揆之,当即都泥江之误。】。南宋军队节节败退,蒙古军队则步步向前,而此后自杞国之名也随之消失,留下了一桩桩若隐若现的疑案。而今天,是该还其历史面目的时候了。
原载:《民族研究》1993年第5期;文图来源:微信公众号-滇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