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克智”作为凉山彝族民间社会的口头论辩活动,既是一种对话艺术,也是人们讲述历史、探求知识、明辨事理的一种口头交流和传播方式。本文考察了“克智”的内涵、演述规则、演述内容、演述场景和演述程式,分析了“克智”在当代社会的传承危机及其原因。
关键词:凉山;“克智”;场景;程式;危机
因论文写作的需要,笔者于2009年6月20到8月30日,2009年10月8日到27日分别两次深入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美姑县铁西乡、喜德县米市镇,对当地的民间文化“克智”进行考察,并追踪调查了格渣夫莫(72岁,家住美姑县铁西乡沙玛乃托村);阿特拉比(31岁,家住美姑县铁西乡沙玛乃托村),的日阿谱(64岁,家住喜德县米市镇)等克智传承人。
“克智”所在地凉山位于四川省的西南部,康藏高原的东部,地处雅砻江以东、金沙江以北、大渡河以南,辖17个县、市,面积达6万多平方千米。这里,居住着一百六十一万彝族人民,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这里有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等数条大江从北向南穿流而过。这里既有雄奇险峻的雪山,也有深陷的山谷。由于高山纵横、河流密布、地势险峻、地形破碎、交通阻隔,因此,从整体自然环境和生存条件的比较而言,凉山可以说是中国西南彝区的生存环境恶劣、最艰苦的区域。彝族人民在这“大江大河一道墙,大山密林二道墙,家支制度三道墙”的特殊自然和社会环境里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传统。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原因,外来文化对它的影响非常微弱,所以直到今天还完整地保持着彝族的传统文化,其中,以“克智”为载体的追根意识和溯源精神始终成为彝族传统文化的精神主导,可以说,克智对彝民族文化精神和致思途径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彝族文化结构中处于不可缺少的地位。
一、“克智”内涵
“克智”是彝语的音译。“克”是口、嘴之意,“智”是移动、搬迁、退让的意思。学术界目前对“克智”有各种不同的翻译。比如“克智”有称之为“克斯哈举”,“克斯”即论辩,“哈举”指舌头灵便,巧舌善辩。“克智”也称为“克格哈查”,“克格”即对辩,有开玩笑之意。 “克智”还有称为“克波哈先”的,即辩论、交锋的意思。“克智”也有称为“卡冉”,即嚷闹、雄辩。在克智内部,因“克智”比赛环节的不同而有各种汉语翻译。比如论辩“克斯”,对辩“克格”,卡冉“雄辩”,妞妞合“演唱”等等。可以说,我们在汉语里很难找到一个词能够确切表达它的原义。这里笔者在汉译上采用“口头论辩”。彝族有格言云:游离于路边的是双脚,游刃于唇边的是巧舌。可见,在彝族文化里,克智如同人的双脚,是人与生俱来的能力。实际上,克智作为口头表演活动也好,作为一种口头传承也好,本身就包含着多重意蕴。但每一种说法都离不开“克”(口)和“哈”(舌)。彝语中的“克哈”指的就是“口才”。彝族“克智”的几个名称中都离不开“克”即“口”字,这体现了彝族“克智”的口头性特点。彝族人民在很长的历史阶段中,始终使用口头语言传播和创作“克智”,一直用“口传心授”的方式进行口头创作和口头传播,使克智流传很广,经久不衰。口头创作“克智”的优良传统,即使在书写工具、出版条件十分发达的今天,仍然没有消失。“克智”紧紧依附在彝族生活的各个方面,牢牢刻在人民的记忆里。人们用口头语言反映生活,非常及时和方便。
“克智”虽然是灵活机动的,但它不是杂乱无章,更不是漫无边际地乱说一通。它有头绪,有条理,由浅入深进行表达。“克智”演述的顺序不固定,内容也因时间、地点和表演者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如举行婚礼时,在女方甲是客人,乙是主人;到男方,则甲是主人,乙是客人。“克智”演述时,甲乙双方对话的内容,是有机联系的,是一个整体的两个方面,不能说互不相干的话,不能答非所问。每一个回合之间一定要紧密联系,相互吻合,环环紧扣,但也不是机械地约束在这些环节中。中途可以另换话题,也可飞跃,从地上可以说到天上,从东西说到南北。
二、“克智”演述规则
在不同的场景里,“克智”演述有一定的讲究。彝族史诗《勒俄特衣》根据文本内容的不同,有其不同的民俗展演分为《勒俄阿布》(公勒俄),《勒俄阿嫫》(母勒俄),分别在不同场合中演唱,《勒俄阿布》在丧葬和送灵仪式上演述,《勒俄阿嫫》主要用于婚礼或者重大聚会上演述。“克智”的民俗性特点比较显著,在不同的民俗活动中演述的“克智”内容不同。在婚娶场合进行辩论的“克智”双方忌讳谈不吉利的主题,而在丧葬场合辩论的“克智”又忌讳谈喜庆的主题,“克智”辩论的双方根据不同的场合,选择不同的主题和语词进行即兴口头论辩。 “从抄本内容而言,史诗有极为严格的文本界限与文本属性,整体上分属于‘公勒俄’与‘母勒俄’两种文本系统,这与彝族古老的万物雌雄观有密切关联。然而,从口头演述而言,史诗又有着严格的叙事界域,分为‘黑勒俄’与‘白勒俄’,并按‘说史诗’与‘唱史诗’两种言语表达方式进行比赛,由具体的仪式化叙事语境(婚丧嫁娶与祭祖送灵)所决定。”[1]
三、“克智”演述的内容
“克智”内容极其广泛,形式多样。“克智”多在婚丧喜事、逢年过节时表演。表演时,由主客双方,各自选出自己能说会讲克智的代表,运用大量的比喻,以夸张、流利、畅快的手法来与自己的对手辩论。“克智”的内容广泛,天文地理,古今历史等,无所不包。可以说“克智”是包罗万象的“百科全书”。在“克智”里可以谈“勒俄”、“玛牧”,以及远古开天辟地、英雄史诗、征服万物等。不仅让人人得到美的享受,而且可使人增长历史知识。还有许多哲理性的训词,爱憎分明。它也涉及到人的道德行为的规范,对真善美的颂扬,对假恶丑的批判。
克智演述以史诗勒俄为文本,《勒俄特依》是至今流传在彝族地区的一部创世神话,异文很多,长短不一,除口头流传外,民间还有不少彝族手抄本。全书由天地演变史、开天辟地、阿俄署布、雪子十二支、呼日唤月、支格阿龙、射日射月、喊独日独月出、石尔俄特、洪水漫天地、兹的住地、合侯赛变、古侯主系、曲涅主系等14 篇组成。[2]主要描述了宇宙从混沌荒凉的远古中自然衍化与人类起源的漫长复杂的过程。史诗《勒俄特依》与教育经典《玛牧特依》一道被誉为凉山彝族的两大文学传承。“勒俄”是彝语“hne wo”的音译,意思是“口耳相传”。主要流传在金沙江南北两岸的大小凉山彝区,是凉山彝族世代传承的大型族群叙事,流传久远,影响深广,被人们珍视为民族的“根谱”与文化的瑰宝,长期以来一直在口头演述中发展,并依托民间仪式生活中的“克智”而得到广泛的传播和接受。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史诗不断地得到丰富、发展,也产生了相应的衍变,因此,“克智”演述的内容远远超出了《勒俄特依》的范围。其内容包罗万象,既有宇宙洪荒、天地开辟、万物发生、人类产生等神话,同时也有洪水泛滥、族群形成、部落征战与联盟、先民迁徙与定居等历史传说,还涉及到彝族先民部落政权的建立,以及家支制度的形成等。“克智”和“勒俄”有着密切的关系。“克智”以“勒俄”为表演的重要内容,“勒俄”在“克智”的表演中获得了生命。史诗“勒俄”的传承始终伴随着“克智”口头论辩而与山民的仪式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
四、“克智”演述场景
克智演述的地点多在火塘边,火塘是彝族接客待物,议事娱乐的中心。以火塘为中心,客人在左,主人在右,对座饮酒表演。听众围坐在四周,其中有主人和客人,都密切注视和期望着自己的代表获胜。“克智”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它的表演不需要什么舞台和众多的演员,只要有适宜的活动场景,适当的活动时间和地点,就可以进行论辩。大部分“克智”表演不需要道具,辩论双方各自代表主客围着火塘相向而坐,手中拿着酒碗边喝酒边论辩,同一主题主方说完一段后,再由客方根据主方所说的内容进行回应,每个回合多则四五十行,少则二三十行。在克智演述的时候,主客双方交锋,各自针对对手所述内容进行一一辩解,比智慧、比知识。有时纵横古今历史,有时海阔天空。双方针锋相对,有时进攻,有时防守,有时冲锋,有时退却,有时波翻浪涌,有时风平浪静。为了战胜对手,双方灵机应变,急中生智,自由发挥,即兴创作。听众聚精会神,屏息静听,说到精彩处,不时赢来阵阵喝彩。
克智论辩有很强的民俗性,可视为彝族的一种民俗娱乐活动。克智的内容极为丰富,在不同的场景里,比赛或吟诵克智有一定的讲究,充分体现了彝族特有的民俗娱乐活动方式和礼仪习俗。总的来说,彝族地区的仪式场景主要有以下三种。
1. 重大聚会场景。在彝族社区的社会生活中,当远方来了重要贵宾或头人相聚议事等有重大集会时,为了表达主宾双方的感情,或活跃气氛,往往要一边喝酒,一边吟诵克智。以彝族文学特有的夸张与比喻,述说远道而来的客人与主人相会是何等的不容易,主人是何等的高兴等礼节性话语,以表达主人对客人的真诚欢迎。
2. 嫁娶场景。在彝族的嫁娶喜事中,克智的吟诵是不可或缺的一个文艺娱乐活动。而且,所吟诵的克智体系完整、内容丰富、气势磅礴。在进入正题之前,主客双方都要互致寒暄。这种寒暄,也是以克智的形式进行的,彝语称之为“朵提”,即开白场或者寒暄。比如:在座的众亲友,今晚能欢聚,是难得的机会,锄地之时说锄地,耕田之时说耕田,一犁紧靠另一犁。放牧之时说放牧,牧草青青多茂密。鱼儿哪能离水,蜂靠岩石来生息。树有分枝竹有节,调解纠纷抓关键,要披蓑衣先提领,要说树叶先说枝,要说鲜花先说蕾。砍柴要砍向上长的枝,喝水要喝向下流的泉,走路要走平坦的路,祭礼要宰祖先满意的猪,说话要说应该说的话……在这类克智开场白中,有了这样的起兴铺垫之后,才慢慢地进入开场白的正题。
3. 丧事场景。在彝族的丧事里,参与悼念死者的人是很多的。在处理丧事的过程中,悼念死者的人们聚在一起,免不了要进行克智的比赛活动。在进入正式的比赛前,“开场白”是少不了的重要环节。丧事上所说的“开场白”,是专用于丧事场合的,与嫁娶时所说的“开场白”内容完全不同。
五、“克智”演述的程式
克智的演述,一般分为上半场即兴辞辩,中间过渡和下半场史诗演述三个部分,克智论辩的程式不同地方略有区别,一般说,上半场的论说程式为:开场白→论说或雄辩→追根述源→设问诘难;下半场则以:史诗的起源→史诗演述→史诗叙谱等环节进行;中间有一个过渡即去看看。
(一) 上半场
“克智”论辩的程式不同地方略有区别,一般说,上半场的论说程式为:开场白→论说或雄辩→溯源→设问诘难。用非常礼貌、谦虚的吟唱来迎客、问候等,赞美对方,颂扬对方的山美水美人更美,牛羊肥壮,人丁安康。这一阶段都是根据环境气氛和对方的心理需要而即兴创作,语言轻松愉快,用词夸张。主客双方进行热情洋溢的美好祝愿。比如,有一首“说相聚”的克智是这样说的:没有凶狠的敌人,九个英雄不会来相聚;没有重大的纠纷,九个“德古”(调解师)不会来相聚;没有宽广的田地,耕牛不会来相聚;没有屋后的牧场,绵羊不会来相聚;没有深山密林,猎狗不会来相聚;没有平整的赛场,驹马不会来相聚;家里无铁锅,丰富的菜肴不会来相聚;不是家里的火塘,各种柴禾不会来相聚;如果没有姑娘,亲家不会来相聚,如果没有好运来,客人不会来相聚。
在开场白里,参与比赛者一方面说明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大家应当高兴欢庆,说应该说的话,另一方面,有用大量的比喻和排比,暗示自己要尽力吟诵克智与对方一决高低。在比赛中,夸自己能像彝族历史上的“智者”阿衣初匹那样,说得诙谐旷达,能像天上的凶猛之鹰那样,既能迅速进攻,又能闪电般刹住,是能进能退的高手。最后一番谦让,把球踢向对方。这样的开场白,即暗藏锋利杀机,又诙谐得体,意味深长,令人回味无穷。一般情况下,当这样的“开场白”说完后,对方接着吟诵一首“开场白”加以回应。接着双方就借此良机,努力展示自己的才华,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大打“舌仗”,引得周围听众时而屏声静气地听,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拍手喝彩。比如:十二个年头里,就数今年最吉祥,十二个月份里,就数这月最吉祥,十二个夜晚里,就数今晚最吉祥。吉祥的日子风和日丽,吉祥的年成五谷丰登,幸福的岁月胜似九个金鞍,一生幸福赛过九两黄金,婚礼日子吉祥儿孙满堂。这是个难得的夜晚,会讲的就讲,会唱的就唱,爱听的就听……要说手脚灵巧,就得像树梢的猴子;要说能歌善舞,就得像草丛里的云雀;要说迅猛而有能停留空中,就要像展翅的雄鹰;和亲家比赛克智,要像阿衣初匹(民间智者)那样诙谐旷达等。
(二)中间过渡
中间一般还有一个过渡,彝语叫“呵波咪”,即去看看,向对方发出挑战。比如一方说:尊敬聪明的表哥,街市有绸缎,心怀爱美之心两个姑才来到一条街,草场绿油油,三百绵羊才来到一个坡,山间有江河,石头枯木才来到一起,春天不来花不开,没有聚会,我俩不会来说克智。我羊皮包里的旱烟虽不多,还可以抽三天三夜。聪明的表哥啊,你像深林里的鹿子,有五十五条腿,会越五十五座山。聪明的表哥啊,你想草原里的云雀,有七十七条舌,会唱七十七种调。你我两个呀,应像一对美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应像一对英雄啊,来比一比奔跑的速度……面对挑战性的诗词,另一方回应道:尊敬的表哥,春天里的杜鹃虽然不大会唱歌,有时也会力竭声嘶,春天里青蛙虽然声音不好听,有时也会不停叫,金沙江两岸的蝉,叫多了肚子也会开。安宁河边的水牛,声音与体格不相称,院坝里的小公鸡,想学雄鹰飞却学不像。我虽不才,但我愿去看看,看看一日能种万斤粮的人,一次能背千斤货的人,半日能送千封信的人,想去看看汉家的印章,想去看看藏家的佛塔……喻示要与对手决一高低。
(三)下半场
下半场则须以:史诗的起源→史诗十九支演述→史诗叙谱等环节进行。如果上半场主要靠随机应变,即兴发挥的能力,进入下半场则考察对史诗的演述能力,对史诗的熟悉程度。这是整个论辩胜负的关键,按彝族话语来说,这是纯的“玛子”比拼时期,像两位狙击手,“玛子”子弹一颗一颗从三寸之舌射出以击毙对方。整个下半场过程以史诗《勒俄》为蓝本,分为史诗的起源,史诗十九支演述,史诗叙谱三个环节,将一系列情节和故事融合到了创世、迁徙、战争、定居等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塑造了众多的英雄人物,汇萃了民间口头艺术的精华。尤其是在丧事仪式上,史诗还充溢着的宗教气息和巫祭色彩。加上周围的环境:白色的天父,黑色的地母,红红的火焰不断冲向天。民族成员的灵魂无不被深深震撼。
从整体说来,上半场主要是以幽默诙谐的语言相互问候,共同体验祖先的艰难迁徙以及辉煌战争故事,比各自的阅历和知识,看谁的见多识广,主要比口才,比阅历,比应变能力,即兴发挥能力。在凉山田野中,有一位叫阿伙拉比的年轻有为的辩手告诉笔者:有一次,他在村落的一次婚礼上,遇到的强劲的对手,双方已经交战了很长时间,此时他已经“弹尽粮绝”,要认输了。忽然他脑海里一闪,出现了村落里的一草一树,风土人情的画面,于是随机应变马上对之“加工”,变成了自己论辩的素材,包括那个村落里的牧羊人如何放牧都成了他演述内容之一,最后奇迹般的战胜了对手。
而下半场则吟诵天地万物的起源,以及祖先族系分支等,考验辩手扎实的基本功。当然,受众可以对演述的双方提出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吟唱的双方由一方演述一事或者以物的起源后,也可以提出吟唱什么内容给我听,另一方开始演述,演述完所要听的内容后,就纠正对方刚才演述的错误处。吟唱的克智从天上的日月星辰,到地上的荞麦花,从彝人起源“雪子十二支”到身边同坐的每一个人。
如果仍然不分高低,就进入“点球”即猜谜语或者考辨环节。凉山彝区的谜语很丰富。比如说, 三只不放的猎狗, 不叫鸣的红脸鸡, 三节不烧的木柴, 三丈不织的花边, 三两不弹的羊毛, 三斤不吃的盐巴, 这些是什么……诘难对方各种发明考。以挑剔的语气设问对方:聪明的表哥,你到过…地方没有?你可知道否,杀牛招待客人的礼节是从何时开始的;毕摩念经的习俗是从何时开始的,飞机是何时何人发明的等等。
由此可见,“克智”是一种特殊口传,也是一种独特的口头传承方式。“克智”作为口头论辩活动,既是一种言语行为,一种对话艺术,也是人们讲述传统,探求知识,明辨事理,讲述历史的一种口头交流和传播方式。这是“克智”口头论辩既有别于演说,日常谈话等言语行为,也有别于神话传说故事等其他口头文论的显著特征所在。“克智”口头论辩整个过程就像一场足球赛,有着自己的规定的程序和胜负判断的标准。作为论辩比赛的整体性过程,上下两场论辩是紧密相联的。
六、“克智”传承的变迁和危机
“克智”口头论辩活动不仅造就了一批批崇尚口头艺术的辩才,也为口头传统的世代相承拓展了广阔的文化空间,然而随着时代的变化和文化的变迁,克智传承的内容也在不断创新和变化。从整体来讲,克智演述程式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但思想内容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多民主改革前反映痛苦生活的克智,被“改造”成了新的面貌,来歌颂了中国社会主义所取得的成绩。演述的内容也在不断增加和丰富。比如在发明考中增加了许多现代发明,比如火车是谁发明的,汽车是谁发明的?等,这无疑是很好的创新。但与此同时,也出现了许多消极的“改造”。为了经济利益,打着“旅游开发”的牌子,不是让“克智”离开传统移植到城市来迎合陌生的“受众”,就是面目全非地“改造”克智,一心想用诗一般的“克智”来歌功颂德。结果却使“克智”演述“变味”,更为重要的是,使“克智”演述世俗化、庸俗化。
由于“克智”演述往往是仪式生活中进行,因此,仪式圈内的传播者,同时又是接受者,彼此成了一个整体。“克智”既是家支人际关系里贯彻的一套行为模式,同时也是传播与获取历史和知识的一套教育模式。因而,克智表演可以说是历时性与共时性的统一。“克智”表演活动是时间和空间的组合,但这种组合不是随意的,它有着自己传统的内在规定。然而,现实中“克智”演述“不在场”现象比比皆是。比如论辩采取的是舞台化的“独说”,根据“上面的指示”创编了大量的辞赋诗章,令人啼笑皆非,使人倍感悲哀。没有了对话,没有了受众,没有了音律,这就如同中国菜来到美国餐厅完全没有了“味道”,更谈不上神圣的文化体验可言。一种传统活动从山地移植到了城里,表演者也随之失去了其坚守传统的本土,表演内容、受众群体、演述者之间的对话关系等要素都随之而变。对象变了,表演者与受众之间不可能形成一种互动关系。传统中的受众往往是演述活动的“裁判”,没有他们的积极介入和即时回应,表演者的表演也会成为一种僵固的“独白”。
近年来克智传承出现了危机,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传承人方面的原因。随着打工潮的出现,年轻人大都离开乡土,到城里打工,这不仅导致其没有空闲时间来继承克智,也消解了他们的热情。加上许多杰出的克智辩手相继去世, “一个传承人就是一个博物馆”,这对民族传统文化来说损失是很大的。克智传承“后继无人”,克智传承出现了危机。
其次是克智传承自身内部方面的原因。近年来,当地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娱乐受到外来媒介冲击,电视改变了人们的娱乐生活方式,成为了他们了解外面世界的窗口。与之形成明显对比的是,克智传承本身却缺乏与时俱进。克智传承人较少主动从生活中汲取时代变化的因素,在论辩的方式和内容上仍旧保持过去的传统,缺乏创造力,缺乏创新,这样的论辩很难引起年青一代的关注。
再次是外部机制方面的原因。缺乏政府合理的激励机制也是克智传承面临困境的重要原因之一。目前,在旅游经济的刺激和全国范围内兴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浪潮的推动下,许多基金项目被引入民族地区去发掘传统文化的价值。这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激发人们主动保护、传承传统民间口头艺术的热情,但远远不够。笔者认为,要真正实现保护与传承,需要结合当地民族成员的需求建立长效的机制,努力培养民族成员对民族文化的崇敬感和归属感,使民族成员从内心里感到民族文化的魅力。
文化多样性关系到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克智的未来在何方,它是否走向新的“文化空间”?它是否应该或者能够成为彝族传统走向现代一个新的生长点?如何保护克智这一优秀的民间口头艺术,如何将其作为学术问题纳入我们长期的田野研究计划中来,纳入到中华民族文化的建设中来?这是转型时期凉山彝区文化建设必须面对的问题。
参考文献:
[1] 巴莫曲布嫫.叙事界域与传统法则—以诺苏彝族史诗勒俄为例[J].民族文化青年论坛,2004.
[2] 凉山州人民政府选编.中国彝文典籍译丛[M](第1辑)四川民族出版社,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