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在鸭池河以西的黔西北彝族,自称为“诺苏”或“尼苏”。彝语讲“费古”或“费戛”,等于汉语的“服装”。只是用汉字给彝语注意很别扭,准确性不高,若能按国际音标发音岗位准确。这句彝话,滇 、川、黔、桂的彝族都知道是在说“彝族服装”。
谈到彝族服装,从我懂事以来常见的只是男女均穿大襟长短衣,束腰带围裙,青布缠头的打扮。印象较深的是阿妈生前亲手做的一种衣领全是几何图案,下沿一周转包,左胸有绣花小包,前面排着很多布结纽扣的无袖短褂,阿爸穿上它,头上盘着一边缀长须的丝帕,扎在腰间的裤子看去像一条蓝色的裙子。我和小伙伴们捉迷藏时,急了就躲进阿爸的裤腿里,似乎再进来一个也容纳得下。
这种穿着,与出名的云南石林周围的彝族撒尼小伙子今天穿的一个样。
那时候,阿爸和彝寨的乡亲们赶马帮去四川驮盐,他们这种装束被人称为“马哥头”打扮。还轻视他们说话“打土音”。后来就不再照样子做穿了。要不是在民族部门工作,我也快要把它们给淡忘了。
我到县里才恢复不满五年的民族事务委员会工作后,很多彝族老年人给我讲述过从前水西彝族的服装佩戴,光听他们讲那些绣花挑图和镶嵌盘叠工艺,就非常动人了。更不要说还能穿上一套,不知该有多高兴。还有那些金环银饰之类 。现在更是希奇珍贵之物了。
不过,能相信的只是我们这个地方的彝家在历史上确有那种体现在服装上的文化艺术,很难使人相信今天健在的前辈们见过或穿过那样精美的服饰,在那“大定之民,幼者十二三,老者五六十,无一不以负盐为业也,数步而肩换,三里而息喘,日食玉蜀黍之爆花,夜眠粗白菅之短席,一生无被,终岁衣缕,头尟(音同显,义为少)布巾,足惟草履”(见《大定府志》卷十四)的艰难岁月里,彝族人民生命难保,还能保住本民族的服装特点吗`?
历史的种种原因,致使我们这里的彝族服装特色而今都面目全非了。幸好那种漫长奇苦的日子终于成为过去,彝家的后生们今天还能在北京的少数民族最高学府里学习研究彝族祖先遗留下来的历史文献和古籍文化,这是我们五百多万彝族的大喜事,我们真应该向党中央行九叩之礼。那种一提民族感情,一讲民族特点就会被扣上沉重的“地方民族主义”帽子的年代也已经过去,家乡的彝寨里都在议论恢复自己的民族特征。这是党中央重申民族政策,放宽农业政策后,民族风俗习惯受到尊重,彝家山寨生活宽裕的表现。去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我回去参加过彝族传统的“火把节”,寨上的姑娘小伙子们都说要做有本民族特色的服装,问我到北京上学穿“费古”像不像水西“尼苏”原来的式样。我的回答反而引起他们把民贸商店指责了一番。这些现象表明,落实民族政策工作和农村经济恢复发展已经取得一定成就,真是温饱足则百废兴。
最近,政协通知我回来参加会议,听说黔剧团把《奢香夫人》送回水西老家演出,有的观众对演员们披长袍、系百褶裙;扎英雄结、披查尔瓦的形象有些不解,说在这里没有见到过这种装扮,认为不是水西彝族的服装。这也不能责怪,人总是讲个“眼见为实”。谁看见过自己没有出生之前的事物呢?我倒觉得黔剧团不仅到这里宣传了民族团结,使大方人民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还给大家再现了明代水西的彝族服饰,这确是难能可贵的。
前不久,浙江电影制片厂有人到中央民族学院找我,也提问我关于水西彝族服装问题。因此,我感到水西彝族服装应该作一番考查研究,可惜自己对研究这方面的知识太少。
作为彝族的后代,我如同热爱祖国母亲一样热爱自己的民族。所以,我对家乡彝族特征在美好的现实生活中没有充分体现出来的现象有些伤感。这种情绪,从前有也不敢暴露,现在讲出来,可以说是民族工作上的一个具体问题。有一篇叫《乡恋》的短文,其中谈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首府延吉市内民族服装同化了,有人联名倡议恢复民族特征,得到市长支持,并迅速实施的情况,对我深有触动。我想,如果在民族地区工作的领导同志都像那样提倡支持一下,本民族干部也带个头,民族工作的局面就更加生动活泼了。为能在即将到来的“火把节”活动中还原家乡面临消失的服装特色,笔者特地翻看了一些有关图片剧照和文字资料,与本地和外地的情况作比较,做个简单综合,转请报刊编辑同志,向家乡同胞以及关心永西彝族服装问题的同志作个初浅的说明。
从我对照比较的情况来看,优秀电影演员张金玲在《从奴隶到将军》中扮彝族姑娘索玛穿的服装样式,代表了滇东北昭通、彝良、黔西北威宁、赫章和川黔交界的叙永、古蔺、毕节普宜、龙场一带彝族姑娘的穿戴。
彝族电影名星杨丽坤在《阿诗玛》中穿的服装,可代表云南曲靖、路南一带彝族的“撒尼”和“阿西”姑娘的打扮,这是彝族女式服装中别具风格的一种。
四川凉山“诺苏”姑娘腰系百褶裙,头顶绣花帕(多称一块瓦盖头)的形象,人们多见于《达吉和他的父亲》、《舞恋》等电影。爷爷生前对我讲过,从前要围一腰裙子很不简单,我们奶奶要抽空等闲纺织几个月。可见,《奢香夫人》中女演员穿的百褶裙,是符合水西历史实际的,但不是像现在这样做来容易。
云、贵、川的大部分地区,彝族男子的装束差别不大,多数披既能防雨挡风,又能就地铺垫休息的羊毛披毡,四川凉山称“加斯瓦拉”( 加斯即羊毛披毡,瓦拉即查尔瓦,是纺毛织线为布,缝制套于披毡外面的毛披风)云南路南、曲靖、昭通、四川凉山、贵州威宁、赫章和大方等地彝家伙子,常见穿对襟长袖短衣套无袖短褂或穿大襟长短镶花衣服,以青蓝丝帕包头,裤大如裙(凉山境以裤脚大小区别方言)的装束是比较统一的。
从上述各地情况看,除少数比较别具特色外,其余各地彝族男女装束均与《大定府志》记载同。该志卷十四曰:
“(水西)男子薙(音义同剃)髭(音同支、义为嘴边胡子)而留髯(义为两颊上的胡子)以青布束发,结髻向前如角状。短衣大领、袖长齐膝、腰系蓝裙(疑是修志人视彝族男人裤大如裙,便撰为“腰系蓝裙”)……行则披毡戴笠,大布缠脚胫。女子分发为二,亦用青布缠之,结髻如盘大。银作梅花以饰额,耳戴大环,垂至项,长衣大领,裙细褶无数,用布至二十余幅,下垂至足……。又有方袍,以诸色帛为细方块,绣花卉鸟兽其上,连缀至方,二尺为一幅,方袍用十幅为之。其为衣,前短后长……亦有里,其里贫者用布,富者用帛,是袍也,加于诸衣之上,惟新妇初至之三日衣之以陪客,平时不用。”
这一生动详细的记载,清楚地说明了水西彝族服饰的本来面目与今天凉山的彝族服饰并不是两样,不必再加以更多的说明了。
我国五十多种民族都只有从服饰和语言上来区别,如像我们根据服装样式和颜色来判断军种官兵,根据“三句话不离本行”来推断对方的职业一样。所以,服装和语言一样是一个民族的标志,这是一个很值得民族、民贸、工艺美术和电影戏剧部门重视和研究的问题。有趣的是远离彝族地区的辽宁芭蕾舞团别开生面把彝族服装给芭蕾演员作扮装(见《人民日报》83.4.10.第七版)使国外传来的芭蕾具有浓郁的中国民族色彩。我为本民族的服装在新社会不但不再被人岐视,而且在国内外五彩缤纷的文化艺术中受到广泛应用和占有一席地位而感到欢喜。
在祖国大西南怀抱中生活的兄弟民族很多,各自都有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光在服装上就表现得非常丰富多彩。笔者对此研究很不深刻,就是本民族的服饰也没有作过较全面的了解。谨就有限的见闻和得到的记载作一点拙劣介绍,意在不要叫水西彝族服装沉睡在文字记载之中,给彝家会飞针走线,聪明勤劳的巧手们提供一些线索,使之发挥其无穷的天才智慧,把自己和心上人收拾打扮得更加美丽和可爱。让“诺苏费古”在精神文明建设中,得到继承改革并发展提高,给祖国光辉灿烂的民族文化增光添彩。
原载:《民族风情》1985年贵州民族研究参考资料第22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