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大凉山彝家山寨会弹奏口弦这种天籁之音的彝人越来越少
口弦会说话·彝族口弦之四
尽管,彝族口弦音乐深受外来文化的冲击,受到彝族人现代文化生活的影响,也被部分彝民族自身所忽视。然而,依然有像比莫日鬼、吉联嫫子扎、俄底日合等这样的传承人在坚守,也依然有像吉克曲布、马国国等这样的开拓者在创新,他们共同背负起民族的良知、拯救的责任、历史的使命、时代的呼唤,主动去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彝族口弦文化。
“父母谆谆教诲的语言,在空山布谷的嘴里;彝人思念亲人的话儿,在蓝天大雁的叫声里;情人相亲相爱的话儿,在口弦声声里。”彝族姑娘小伙常常是这样,在口弦里弹奏情歌的。
口弦响起:胜过千言万语
彝族男女青年谈情说爱时,用口弦向对方表达爱情,传递信息,表露内心情感,不用言语,双方都能意会。尤其是不便通过口头说出的话语,通过口弦传递给对方,达到的效果比直接向对方说,还要更加打动人的心灵,调动人的情感,加深爱的深情。
彝族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一有空隙,都要拿出随身携带的口弦弹奏起来,男女青年通过小小的簧片表达柔柔的心曲,倾诉火热的爱情,像莺歌一样低回婉转,像小溪一样流水潺潺,把爱揉进细嫩的指尖,让悠悠情怀飞出唇边,那缠缠绵绵的心曲,胜过千句万句言语,那娓娓柔柔的倾诉,胜过千行万行诗篇。彝族人用口弦倾诉和表达这样的情感方式,大凉山每一个村落里的彝族男女青年都会,而且随处可见。
彝家男女青年闲暇时,会自发地来到村口的草坪上,成双成对地轮流拨动口弦,倾吐知心的话语。当然,年轻人在一块儿也不乏表哥表妹间调情的野调,乐此不疲地一人弹曲,众人猜曲的欢乐情景。口弦在大凉山彝族青年男女中,有着神奇的交流情感、增进友谊、沟通思想、拨动爱情的特殊作用。
竹制口弦:面临失落的危机
彝族姑娘离别亲人远嫁他乡作新媳妇,想念亲人,思念母亲时,常常在白天劳作的间歇,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将褂子或方巾披搭在头顶上弹上一曲口弦,聊解相思之苦。
夜深人静时,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中,听到一曲天籁般缥缥缈缈的彝族口弦声,一片遥远的思念总是如潮汐般徐徐漫上心灵,令人不由地追思怀想,难再入梦。
然而,如今在大凉山彝家山寨会弹奏口弦这种天籁之音的彝人越来越少,而会制作口弦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
彝族口弦,特别是竹制口弦面临失落的危机,严峻的现实给当代的彝族人提出了许许多多民族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开拓与创新的诸多问题。
当传承千年的彝族口弦文化,包括整个民族文化与全球多元文化相互碰撞,当整个民族被卷入时代洪流,古老的民族文化又将何去何从呢?
怎样在外来文化冲击下,保持民族文化的独立、自觉和自信,怎样在互联网时代,变挑战为机遇,寻找新的族群身份的认同,在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进程中,绽放彝族人独特的无限魅力。
我在采访比莫日鬼时,曾经与他交流过一些关于民族文化,特别是彝族口弦文化如何传承与发展的问题,也思考过民族文化何去何从的许多问题。
在铜制口弦流行的今天,比莫日鬼为什么依然坚持做竹制口弦?我边在思考边向他问道,既然铜制口弦比竹制口弦优异得多,那么,你为啥还要坚持做竹制口弦呢?
比莫日鬼深有感触和体会,用最朴实的语言回答了我的提问。他说,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是我本人对竹制口弦的喜欢。另一方面是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弹奏竹制口弦的人越来越少了,会制作竹制口弦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因此,我有一种危机感,有一种责任感,也有一种使命感,不能让祖先流传下来的优秀彝族口弦文化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失传。如果我们把祖先流传下来的珍贵东西丢了,那么,怎么对得起祖先呢?也怎么对得起后人!
是啊!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彝族农民对彝族竹制口弦有如此深厚的感情,有如此高度的认识,有如此高深的理解,让我们激动不已,敬佩不已,也刮目相看。他给我们提出了对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更深层次的思考,也给我们提供了如何拯救失落口弦无限的遐想。
吉克曲布:心灵的呼唤
“又是一个把你双眼点燃的七月,又是一个把你梦想点燃的七月,骑上你的骏马穿上美丽的衣裳,小伙姑娘一起走进爱的火把节……”火红的七月,火舞彝家山寨;火红的七月,火舞崇山峻岭。火红的七月,火把照亮了大凉山;火红的七月,火把照耀着彝族人。带着如何传承和发展民族音乐,如何拯救和创新彝族口弦音乐的一些问题,有一年彝族火把节,我又去采访了著名彝族音乐人、歌唱家吉克曲布先生。
古老古朴、古香古色,在充满着彝族远古梦幻记忆和彝族音乐浓烈气息的古彝风情文化公司的办公室里,我和吉克曲布摆谈开来,聊起了彝族口弦传承、创新和发展的话题。吉克曲布这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酷爱音乐,而且经常在舞台上亮相的彝族音乐大师谈到彝族音乐就非常激动,侃侃而谈。他向我谈起了他漂泊的人生和对拯救彝族原创音乐的往事和梦想。
吉克曲布,艺名,老鹰,是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原创音乐组合《山鹰组合》的主创。他走出大凉山,唱红大江南北,蜚声海内外之后,面对日新月异的文化大繁荣,大发展,回过头来看大凉山彝族音乐,深感彝族原创音乐民族性受到流行文化的严重侵蚀和冲击。于是,吉克曲布多了一份民族文化自觉和自信的拳拳赤子之心,殷殷期盼之情,一种沉甸甸的危机感、责任感、使命感,唤起了他拯救民族原创音乐的浓浓意识和深深情怀。
吉克曲布在外面精彩的世界漂泊了二十多年之后,放弃在北京发展的机会,重新回到故乡西昌定居,从事彝族音乐的传承、传播和创新工作。
几年前,他在西昌创建了古彝风情文化公司,把四川、云南、贵州等大西南的彝族音乐爱好者聚集到古彝风情文化公司,传承和创新彝族音乐,培养了南方叶子、阿诺乐队、海来阿卓等一大批优秀的彝族音乐组合、乐队和青年歌手。
古彝风情文化公司还与凉山广播电视台在凉山广播电视台开辟了《行者音乐汇》栏目,定期不定期地在栏目里播放彝族原创音乐,让活跃在祖国大西南的彝族音乐组合和歌手在这个平台上大显身手,大展风采,也为广大电视观众带了来脍炙人口、赏心悦目、悦耳动听的彝族优秀原创音乐。
《行者音乐汇》栏目创办以来,深受彝族青年歌手的青睐,也备受广大电视观众的点赞。如今,《行者音乐汇》,已成为凉山广播电视台彝语频道的重要栏目和彝族广播电视音乐品牌。
谈到彝族口弦文化面临失落的危机时,吉克曲布忧心忡忡,焦躁不安,情不自禁地发出心灵的忧伤与哀叹,呼唤与呐喊。
他说:“彝族口弦面临失落的危机是我们彝族人的悲哀啊!拯救彝族优秀的传统文化,拯救彝族口弦文化时不我待,迫在眉睫,我们不能再让祖先留下来的民族优秀文化在我们身边失传了。”
吉克曲布的家乡叫作拉马阿觉,汉语叫拉马乡,坐落在美姑县一个偏僻的山里,那里就是一个盛产口弦的地方。改革开放之初,制作彝族口弦是村寨里的一项产业,是村民们主要的经济来源,曾经还出现过口弦制作“万元户”。那时,一百户人家里面就有八十户会做口弦,只要是十岁以上的男性都会制作彝族口弦。
十年前,当吉克曲布从北京回乡过彝族火把节,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一百户里面没有八户做口弦了。这他吃惊,故乡已经变得陌生,曾经萦绕于耳的口弦声,如今已经很难再听到。于是,他就有了回家乡传承、创新和发展彝族原创音乐的念头。
坚守与创新:他们主动去保护传承
深秋时节,大地金黄,瓜果飘香,彝家山寨到处都呈现出一片欢乐丰收的景象。为了深入了解口弦村的状况,踏着泥泞山路,顶着蒙蒙细雨,我们驱车前往拉马阿觉村。
从美姑县城出发,沿着美姑河旁坎坷不平的乡村公路一路前行,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我们来到了拉马阿觉村寨。
拉马阿觉位于巍巍美女峰山麓、滔滔美姑河畔的一个台地上。村寨错落有致,村民的房屋大多是土墙房、瓦板屋,偶尔有几户砖瓦房镶嵌其间,显得格外醒目耀眼。整个村落依偎在美女峰下,美姑河畔,绿树成荫,小溪潺潺,美丽如画,是一个典型的彝族传统民居村落。
然而,昔日拉马阿觉村寨,男女老少都会打制口弦,每家每户,男人女人都会弹奏口弦的情景已经远离村庄。彝族工匠制作口弦的场所和工具也荡然无存。
我们在村落里询问了一些曾经做过口弦的工匠,谈起他们现在是否还在制作彝族口弦时,他们都有些尴尬地向我们说,我们好多年没有做口弦了,现在做是会做,只是好久没有做了,感觉有些生疏,手脚没有过去那么灵活了,制作口弦的工具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我们漫步在没落的口弦村落里,很难遇见年轻的姑娘小伙,听说这里的年轻人都走出大山,到大都市打工去了,留在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和留守儿童了,也很难看到胸前挂着口弦的彝族男女了,更难看见弹奏口弦的姑娘小伙。至于做口弦的彝族工匠,除了极个别的年迈老人偶尔还制作几付口弦外,已很难再看见制作口弦的身影。一个曾经出了名的彝族口弦村,渐渐远去,当年“叮!叮!当!当!”制作口弦的敲击声消失在绵绵的群山里,成为一种历史的民族文化记忆。
吉克曲布对我说,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彝族青壮年走出大山去大都市打拼,留在家乡的老人渐渐离去,他发现,大凉山彝族弹奏口弦的人越来越少,制作口弦的工匠更加少了。再加上如今的彝族人,白天,忙于工作、生活、娱乐,在忙忙碌碌的生活节奏中度日。夜里,拿着手机痴迷于互联网,或守着电视机呵欠连天,或守着麻将桌搓来搓去,沉浸在稀里哗啦的麻将声中,相互连语言交流都少得可怜,就更没人再有弹奏口弦的雅兴了,更没有人再有制作口弦的闲情逸致了。
为此,吉克曲布对如何拯救彝族口弦文化,如何传承、创新和发展民族口弦文化有过许多思考,也做过很多尝试。他说,他想拍摄一部彝族口弦的纪录片,题目都想好了,叫作《失落的口弦》,通过纪录片,向当地政府提出拯救彝族原创音乐的建议,向人们发出传承、创新和发展彝族口弦的呐喊。
与此同时,他还邀请了云南丽江古城区文化馆的彝族口弦女乐手,也是闻名中外的彝族口弦女演奏家马国国到西昌,还邀请了北京一名叫陈波的汉族优秀吉他手,让他们在西昌合奏马国国的口弦成名曲《火把节之夜》,为口弦的传承与发展,改革与创新作了一次大胆的尝试演出,获得了非常好的效果。古老的彝族口弦音乐与现代吉他音乐相互碰撞,迸发出迷人的火花,照亮了城市的夜空,点燃了人们的心灵。
大山之外那些具有民族文化自觉意识的新一代彝族人正以崭新的观念去重新发现古老土地的魅力,走过千年的古老族群正在飞速发展的现代文明中,寻找着新的天人合一,新的和谐共生。今天,数十万凉山彝族人在全国各地打拼,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有着同样的梦想,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回到家乡,带着崭新的观念去发现,去创造,去创新,去发展。
尽管,彝族口弦音乐深受外来文化的冲击,受到彝族人现代文化生活的影响,也被部分彝民族自身所忽视。然而,依然有像比莫日鬼、吉联嫫子扎、俄底日合等这样的传承人在坚守,也依然有像吉克曲布、马国国等这样的开拓者在创新,他们共同背负起民族的良知、拯救的责任、历史的使命、时代的呼唤,主动去保护、传承、创新和发展彝族口弦文化。
如今,不仅各级政府在拯救彝族口弦文化,把彝族口弦列为州、省和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而且越来越多的普通彝人也像吉克曲布一样在坚守本民族文化的同时,寻求彝族声音的表达方式,在急速变化的现代社会中,他们以更加广阔的视野,更加开放的心态,更加宽广的胸怀来重新审视彝族传统文化。在固守本心的同时,也勇敢地接受和追求新的变化,拥抱夕阳西下的余晖,迎接阳光灿烂的明天。
文/孙子拉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