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4日,我收到了从乐山市莫获拉达(马边彝族自治县),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几经转运,几经挤压,几经分发而到凉山彝族自治州策某尔库(盐源县)的阿洛夫基兄新近在成都时代出版社出版的诗集《与山对坐》。
通过微信,表示感谢时,阿洛夫基兄,以一个呲牙的表情在提醒式的回话:
“多读几遍,之后放书架上。”
其中的意思,或者说含义,开玩笑也好,意味深长也罢,心照不宣,不言自明,我也心知肚明,同样也用呲牙的表情作了回复。
是啊,多少从书店里,或者从网上,因为一种阅读的冲动,或者说渴望,而购买来的书籍,如果不放在枕头边上,而马上放进书柜里,一放进有可能就这样,一放就是放到猴年马月去了。
这个年头,说实话,出版一本书也不容易,买个正规出版社的的单书号就是四、五万元。作者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心思和心血,才集结出版一本书。可作者们,满怀热情签名赠送的书,要不了多久,很有可能就到孔夫子旧书网里去了,比起变卖废纸,这还有一点文化的良知。
但夫基兄赠予我的书,我珍惜百倍,我想细致的慢慢的品味。因为我知道阿洛夫基是彝汉双语诗人,他的诗歌成名早,有一定的影响力。他的彝汉双语诗歌,获得过第二届、第七届、第八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优秀作品奖。平时在网上零散地阅读他的诗歌时,我产生过一种想整体阅读的渴望。他的诗歌,总是让我感到一种没有过多修饰的自然地流淌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新鲜、独特的美感和意味。所以,我把阿洛夫基兄赠予我的诗集《与山对坐》没有放上书柜,而是放在枕头边。
即使是昼短夜长的日子里,一天的时间也不算短,但感觉中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时间才真正属于自己。趁着宁静的夜晚,我从枕边拿起阿洛夫基的诗集《与山对坐》。他的诗歌总让我放慢阅读的节奏。因为,在阅读的过程中,一些诗句,所承载着的深意,总让我思考回味。通过不断地翻阅,终于品读完了阿洛夫基的这部诗集。阿洛夫基的这部诗集所有诗,在现代诗歌的修辞手法上,没有看到简单明了的明喻,都是采用比较有难度的隐喻、象征、转借、移位等表现手法。除了末尾的那首《那是你,那是我》,与《乡魂在上》和《艺海碎语》(代后记)两首,属于散文诗形式的长诗外,其余的95首都是短诗。我从以下四个个方面来谈谈阿洛夫基的诗歌。
一、诗观相符于诗歌的作品
阿洛夫基是个思想性的诗人。他对诗歌有自己的一些独到的看法和见解。有诗观的诗人,或者说对诗歌有一定理论认识的诗人,他能够用诗歌的理论,有意识地指导自己的诗歌创作。阿洛夫基的这部诗集《与山对坐》里的最后,以散文诗的形式写成的共五十二节构成的《艺海碎语》(代后记),读来很有趣味,很有意思,很有见地。这些艺语,是他对文学艺术,特别是对诗歌的一些看法,把它称作诗观吧。阿洛夫基的这些诗观与他的诗歌是比较相符的。比如他在《艺海碎语》(代后记)里的第二十四节写道:“写诗需要一种文化的重量,在更低处寻找人文精神和人性光芒。”
在第二十五节写道:“思想的高下,胸襟的宽窄,决定诗歌的温度。希望自己在这神奇的土地上,清醒地观察,客观地记录,冷静地思考,深刻地写作,把哲学、神学、美学结合在一起,不断追问自己,否定自己,把自己写成一首诗的模样。诗歌的机会和使命就在这里,诗歌的奥妙与密码在这里,对诗人的考验与挑战也在这里。”
在第二十七节写道:“写诗和生活都要说真话,如果一个诗人都不说真话了,那这个国家怎么办?也只有说“普通话"和"良心话",不断拓宽眼界和视野,不断创新和超越自己,诗人才能走出小圈子,拥有真正的话语权和广大民心。”
阿洛夫基的诗观里,他很看重诗歌文化的重量、思想的高度、胸怀的宽度、情感的纯度。这因为他有这样的诗观,他以这种诗观来指导和践行他的诗歌创作,所以,他的诗歌关注底层,抒写生活,题材广泛,很接地气,有意思深度,有文化含量,有真情实感,诗路宽广。
二、诗歌语言美感精句连连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中诗歌的语言,是语言中的语言,用盐在香料的位置来说,诗歌的语言是语言中的盐巴。优秀的诗人,对于一个民族的语言来说,负有创造和激活的责任和义务。从中说出了,语言对于诗歌的重要性和诗人对一个民族的语言的重要性。如果一个诗人,在他的诗写中,他的诗歌语言,没有创造性,也就说不上新颖和独特了。但阿洛夫基的诗歌语言,自然简洁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美感,甚至精句连边。
中国的传统汉诗,很注重一首诗里的“诗眼”,有如画龙点睛般的,富有生气,别开生面。
彝族,不说传统诗歌,连传统的语言,也很注重说话中语言的经典性。如果在红白喜事,在重要的节气活动,就是说在人多的大场面上,所表达的语言,如果没有经典名句,那么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就会大打折扣了。阿洛夫基是彝汉双语诗人,是诗人中属于思想性的诗人,他对传统的文化,不管是汉族文化,还是彝族文化,都是了解和熟悉的。可能是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可能是他的独特诗思,可能是他的丰富想象,可能是他特有的气质,他的诗歌里诗眼般的精句连连,因此他的诗歌语言让人难忘。比如:
一唱,春天就近了
再唱,时光就远了
——《母亲》
大雁飞过了头顶
一个人没有了影子
……
白云越过了山岗
一个人走回了昨天
——《送葬的路上》
唱着唱着
你会变成妹妹嘴里的词
——《在凉山》
祖父留下的查尔瓦
披着它,成为沉沉的行囊
脱下它,成为淡淡淡忧伤
——《月亮山》
那么
有一天,你死在哪里
就把你葬在哪里吧
你心里住着成千上万的人以及
故乡的山川河流以及
天空的一切
多少人才能抬得动你呢?!
——《吉姆大哥》
"脚步所到的地方是故乡
心里念着的地方是天堂"
万物天地,没有左和右
"一切只是白天和夜晚
一切只是出生和死亡"
红尘万丈,没有大和小
——《阿苏毕摩如实说》
"所有的路,只有起点"
如今在半路上
看见的越来越多
知道的越来越少
——《半路上》
日子久了,神灵会下山
白云飘成了牧歌,石头坐成了故事
——《乌嘎一家》
把自己还给故乡
与鸡鸣马嘶声在一起
让羊回到羊群中去
让爱回到心窝窝来
——《在一起》
"我承认,我是一条蚯蚓,没有骨头,但可以两头爬行
我承认,脚步在远方,头颅在故乡
我承认,隐约的月光里,常常被自己的影子
绊倒
我承认,体格重了,人格轻了
我承认,跑不过时间,斗不赢真理"
故土难以割舍的痛与疼
死卡在他的喉管里
——《在广州,遇见阿克拉铁》
“富人的嘴脸不是他们的嘴脸
穷人的嘴脸不是他们的嘴脸”
“人生其实是本糊涂账
一切都是时间的祭品”
——《毕摩辞》
乌鸦的千种悲哀
抵不上布谷的一声欢唱
——《联手》
那些眼神能使三座雪山融化的人
那些等一秒钟也觉得漫长的人
那些一见面就把自己交给对方的人
那些再看一眼使人丢魂落魄的人
那些看见月亮也被月亮看见的人
那些天一亮爱情就死了的人
那些眷念土地却丢失土地的人
那些来不及寂寞忘却了孤独的人
那些一个人也热闹非凡的人
那些泪流满面却不哭泣的人
那些把骨头燃成火把的人
那些把故乡唱哭唱笑的人
那些背着大山行走和穿越的人
——《那是你,那是我》
这些诗眼般的精句,过目难忘。不是想写就能写得出来的,读起舒服写出难。写出这样的精句,需要诗人深刻的感悟、语言的功力、丰富的想象,以及诗人的气质和表现力。
三、丰富的想象让啥都有可能
雪莱将诗歌解作“想象的表现”,意思是说诗人的作品就是他自己想象的成果。爱默生说:“天才一词更多的是指想象的才能。”爱因斯坦说:“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
丰富的想象力是成为科学家,成为诗人作家不可缺少的质素。丰富的想象力能够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丰富的想象力,在诗歌创作中,能够把不同性质的事物进行远譬喻、进行移位拈连,不可能变成可能,让无法发生变成易于发生,让现实中不存在的变为想象中的存在。比如阿洛夫基的《与山对坐》里面的《发现》:
我死后
火葬师和天神会发现
这个人的心
没有在身体里
嘘!
一半藏在
另一个人的心间
一半藏在
故乡的山岗上
彝族的火葬师,在火葬的过程中,脏腑往往烧到最后,是最难等待的。彝族的史诗中诗写道,马儿没有胆。彝族不吃马肉,不宰杀马。因此,马儿有没有胆,我没有去验证过。但我没听说过人没有心脏。我不知道天神,但我知道火葬师,人有没有没心脏,会心知肚明的。甚至,我听说过,在火葬中,火葬师看到过,人有两个心脏的,但那是分叉的心脏。
诗人阿洛夫基,丰富的想象,奇特地想象到火葬师和天神,看到他死后火葬时,发现他的心没在他的身体里。让读者很奇怪,很好奇,这颗心,为什么没有?是什么原因?原来,这颗心被诗人移位到,并且是分成两半。一半移位拈连到另一个所爱的人的心间。这个人,诗人没有说破,留下想象的空间,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和填补。恰符马拉美所说的“说破是破坏,暗示才是创造。”另一半移位拈连到故乡的山岗上。在诗人的心目中,对故乡的爱,对故乡的位置,等同于他心目中最爱的人。对故乡,是何等的热爱啊!这便产生出了浓郁的诗意。从中也表达出了海德格尔所说的“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的诗思。诗人泛滥,读者缺失的年代,这样的诗使人过目难忘。
四、阿洛夫基的短诗并不短
阿洛夫基的诗集《与山对坐》里面的诗歌,形式简短,篇幅短小,但语言简洁,题材广泛,思想深刻,文化厚重,内容丰富,折射性强,很接地气,非常精致。可能他是擅长歌曲作词的缘由吧,他的诗歌很有韵律节奏感。诗人写到的纵的时间的历史文化到当今现实生活,横的空间的生养诗人的故乡到远方的所见所思,所抒写出的诗歌,以现代诗歌的表现手法,通过主观感受、独特的诗思和丰富的想象力,超越客观真实。读阿洛夫基的诗时,不要只去读语言文字的表面,要透过语言文字的表面,深入到内里去品读。这样才能读出他的诗歌浓郁的诗意和深刻的表现力。阿洛夫基的诗歌有诗意,有感染力,他的的短诗不短另有一番意味,值得一读。
阿洛夫基兄:我精读了你的诗集《与山对坐》,并且,写下了我读后的感受,你的诗集《与山对坐》,可以入住我拥挤的书房,与云集的大师们,在热闹中促膝长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