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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一个真正的诗人来说,其诗歌,绝非简单的地理意义层面的思索与探寻,而应具有文化、诗学意义上的转换与嬗变,阿洛夫基做到了这一点,他的抒写,涉猎广泛,不仅仅是时空的延展,更有精神内涵的明确指向与播点,虚与实相生,空与灵呼应,其方向与质感,阔达且斑斓,尽显生活的态度、生命的温度,令人醍醐灌顶,读之顿悟。
不难发现,阿洛夫基的诗歌蕴含深沉而真挚的家国情怀,他既是彝乡的歌者,也是民族的歌者,对小家大国的热爱,是其作品咏唱不尽的旋律。纵观其作品,无不呈现对理想、对人生,对美好未来的热烈追求与向往,读这些诗句,如沐春风如遇秋雨,心灵倏然畅快。对于生存环境的关注,是诗人率真的情怀,目之所及,是诗人的爱恋与痛惜,一切的美好,玉成诗语,细读之,心惊异……除此以外,即是赞叹与赏析了。
其实啊,对新诗的写作,需要身体力行,需要潜心练笔,需要对世间万物保持客观且独有的判断,有鉴于此,吟诗之路不会平坦,即便这样,这个叫做阿洛夫基的彝人,毅然赓续炎黄文脉,纵横古今,俯仰天地,行走精神家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思、感悟与释放,其诗行的背面,除了欢欣愉悦,也有忧伤落寞,有对人生的宽容与豁达、揶揄与悖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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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山对坐》,确是一本佳作。
亲情是诗人的最大写作资源。诗人以文字畅吟亲情、用诗观吹奏悲欢,这种宣泄情绪亲近故乡的方式,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春去春来,花落花开,美妙的诗赋、歌韵,作为有缘人,谁能听懂弦外之音?《山情》,抒发对故乡、对亲人的挚爱。《凉山月》,“……月光从门缝里挤进来,晾在阿妈的左耳环上/”,极富诗意的唯美句子,从月的动作:从门缝里挤进来,再用一个动词:晾,描绘了月与人的关联,这即是此情此景,也是生活日常。《亲人》,很短,只有两段、8行,但它内涵丰富、韵味深长:小凉山的山、水、云、鹰等睁眼所见之物象,净是我的亲们;人生难免一故,千古的人,有诸如山水的亲们替他活着,生与死在这里升华成了永恒,它启示人们:看淡生死,珍惜生命,书写人生,不负光阴与生养的桑梓。
除了亲情,也有梵音。彝人的性格尽显于诗与歌中,酒与嫁衣,和祖父留下的查尔瓦,留在《月亮山》,生命的意义在于行走,阿爸和三弟走不动了,就请月亮山庇佑他们,而我心中,始终有淡淡的忧伤,月亮山呢,情何以堪?又听,《阿苏毕摩如是说》,“脚步所到的地方是故乡/心里念着的地方是天堂/”“一切只是白天和夜晚/一切只是出生和死亡/”,万物天地,没有左和右,红尘万丈,没有大和小,诗人感念天地万物,将哲思赋予诗中,以诗抒情言志,亦留时光悄然流逝、需摘几片叶子遮脸的“虚度”光阴的喟叹。读阿洛夫基的诗,不仅因其瑰丽纷呈的想象,更有神性与神来之笔激荡心绪、缭绕心扉。人与神,人与自然相适相应,人即神,神即人,彼此佑护,弥足珍贵。
余者,即为尘缘。《回家的人》,令我尤为感动。鸟恋旧林,狐必首丘,时常漂泊之人,必定思念故乡,空闲时或节假日回家一趟,就是最最美好的事情——这不,“在外漂泊的人最能懂得/一个村庄的疼痛、隐退和迷失/”,正因为此,才有“远在远方,……”的感悟。这虽然还在平白的叙述,只予人一声轻叹,想借酒浇愁而已,想“……醉就醉成大山的摸样”。
我知道,阿洛夫基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和他有同学之缘,有一年,我逢“羌历年”放假去峨眉山游览,中途到了乐山,观瞻乐山大佛时突然想起了在鲁院学习时我们的班长——阿洛夫基,我以为他在乐山市里,谁知他竟然在百多里之外的马边,他接到我的电话后,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留下来,说他要从马边赶过来,要与我一起喝酒,一醉方休。他这人,热忱,睿智,阳光,为人坦荡,对山川万物也是一样,如《次日清晨》一诗即是佐证:“……左边是马边河,笑声比昨天多/右边是小女儿,攥紧衣袖把我当玩具/”。前面低头走路的人,本来是在认真看路、走路,但阿洛夫基不这样认为,业已换位:“已被大地看清。”——这,就是诗的表达,正如你掬起山泉的同时,山泉也捧起了你呀!不是么。
《仗势欺人》写自然现象——风。风,人们司空见惯,风吹小草、吹核桃树、吹梨树的不同效果,在阿洛夫基诗中怡然显现:小草不停抖擞、摔翻在地,核桃树枝枝叶叶都乱了,相互抓扯,核桃打核桃,头破血流,而梨树呢,风涌来的时候,“麻烦会更大”。究竟有多大的麻烦,诗人没说,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然,风的质感,入心入眼;诗的质量,跃然纸上……
再看《留言》,有令人敬畏、雅俗共赏、彰于才情的诗境,如:“爱一个人就用命扑过去”,这是其一;其二,阿爸与阿妈,生死两地情,命运两重天;其三,而我呢,心中只有挂念,对亲人的无边的牵挂与怀念。《联手》,有唯美的诗句:“乌鸦的千种悲伤/抵不上布谷的一声欢唱/……”这些,均耐人寻味,令人遐思……
我们知道,甘(孜)、阿(坝)、凉(山)都有哭嫁的民俗,女子出嫁要哭,这个哭有悲更有喜,要离开爹娘嘛,心中自然不痛快,但要到夫家与心爱的人团聚,心宇的“悦”自然“喜”上眉梢,所以,一般意义的哭嫁,更多的情义不在于“哭”而在于“嫁”,但读阿洛夫基的《逃》,其中的哭嫁却是“逃”,——两情相悦成家,两情不悦则逃,逃到哪里呢,哦,“蹚过金沙江”。新人逃了,家就不成样了,就连群峰都会“次第倾斜”。诗人的《逃》,既写乡俗,更抒人心。
其他还有,不一一例举。
值得一提的是,《与山对坐》的《艺海碎语》(代后记),有很多让我心动的句子或段落。譬如:
“一 ……叶甫图申科说,诗人是祖国的眼睛。/克鲁泡特金说,读诗吧,诗可以使人变好。/阿洛夫基说,写诗吧,诗使人温暖而牢靠。”
“二 ……一首好诗,能使人们的灵魂出窍。”
“三 ……一个人不一定能使自己伟大,但可以使自己崇高。”
“四 ……写诗是一个人寂寞的、痴迷的‘长征'。”
“五 ……用泪水和心血浸泡和蘸写的诗最香。”
“七 ……长此以往,一个民族的精神高度将矮于一部手机。”
“八 ……好作品的基本标准只有一个,表现上通俗易懂,情感上引起共鸣,内容上蕴含丰富。”
“十一 ……精读一部好书比浏览百部书更重要。”
“十三 ……艺术家是温暖的。”
“十四 ……这片诗性的土地和诗化的人们构成诗歌的先天土壤,……。秋雁南飞,妹妹出嫁是诗歌;麦穗低头,牛羊归来是诗歌;清风洗肺,歌谣涤荡是诗歌。……,诗歌无处不在。”
“十七 ……大地上有多少块石头,就有多少颗感恩的心。这是生活对我们的恩泽。”
“二十 ……艺术没有起点,只有转折点。”
“二十三 ……文学最根本的较量,是作家人格的较量。”
“二十六 ……故乡就是一首长诗,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亮丽的诗行。”
“二十九 ……一切艺术的终极评委只有两个,一个是大众,一个是时间。”
“三十 ……诗人应相亲,不应相轻。相轻的人,往往都轻。”
“三十一 ……相信这世界的美好,小人也不喜欢小人。”
“五十一 ……真正的诗人肯定为祖国和故乡哭泣过,并写出青春的赞歌。”
“五十二 ……远方有多近,远方在眼前。/诗人,让过去的过去,让开始的开始,清空自己,微笑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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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夫基把自然的、人性的、实诚的情感,融入到自己的抒意中,使跳跃的、有温度高度厚度的诗句,蕴含生命力。于他而言,“山不是山,山是父母,山是历史,山是未来,山是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文化血脉。”阿洛夫基的“诗意的栖居地”纯净而平实、新颖而意蓄,既“豪华”,更“哲理”,体现了人心与神性的契合、科学与多元的融集。他的诗心诗面诗语,注重象征、通感与跳跃等技法的运用,体现了诗歌的美质。正如鲁院文学博士赵兴红老师所说,阿洛夫基的诗“坦荡而疏放,细腻而生动,选题巧妙,别出心裁……”
天地容于心,真诚最动人。为人如此,作诗一样。世间万物之所以有乡音乡恋乡愁,皆因情趣使然。所以,对栖居的原乡的诗意表达,即是阿洛夫基的“艺术的药与根”啊!彝乡的血和乳汁一点一滴地滴在诗行上,成就了阿洛夫基的《与山对坐》,成就了彝族诗人阿洛夫基对人世间美丑、善恶与真假的诗性的表达。
《与山对坐》里的《乡魂在上》是长篇散文诗,该散文诗以小见大,以小胜大,读来情真意切,气韵磅礴,很多地方令人荡气回肠,促人深省,既反映了彝乡的悠久历史、美丽山川、纯朴风情,又彰显了诗人内心的民族文化、人文精神的感召与传承,一句话:热爱生活吧,生活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的源泉。
朴实包含深邃,坚持蕴藏辉光。为民族而歌,为时代而唱,歌山唱水,与山对坐,使自己的创作富有根基。初读后,我毫不夸张地说,阿洛夫基的诗的魂魄即“举重若轻”,这既是其歌唱的“魂”,也是其诗歌的语言风格。阿洛夫基,痛定思痛,痛定诗成……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诗仙李白,也曾经——与山对语(《独坐敬亭山》),此类话题,举不胜举。因而我以为,诗歌,其实就是一种感觉,写诗是认识的升华,“诗言志”“歌永言”,无论言的志咏的言是快乐抑或悲伤、温暖抑或冷寒,它总能沁人心脾、引人入胜,如醇香的老酒,情深意切,韵味悠长。好诗,就是予人美的享受、真的赞叹。一首好诗,成就视界,促人共鸣,唯美,厚重……
活到老学到老,只有品和悟,方知甘和苦,借此,我为阿洛夫基的新作《与山对坐》,为他走好自己的“寂寞的、痴迷的‘长征'”,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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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纵观全集,不难看出阿洛夫基的诗(散文诗)歌创作,定有“独运匠心的诗歌主题对话、难能可贵的诗歌品格坚守、勇敢个性的诗歌创作探寻、令人动容的诗歌情志表白”,诗如其人,正是诗人高雅纯洁的内心使然,才有为现代诗歌发展、为民族团结进步的有益与成功的探寻。
清人袁枚说,“诗者,人之性情也,性情之外无诗。”毋庸讳言,任何事物难以十全十美,《与山对坐》,微有疏忽,如《回家》系简单的铺排,缺一个“升华”,好比乾隆的《飞雪》,最后一句不可或缺;再如,《艺海碎语》(代后记)中的“三十一”中,“……艺术最怕掺假兑水的情”,“的情”二字似应删去。但瑕不掩瑜,相信读诗的您,也能在对《与山对坐》的阅读中获益,也能体悟那爱与美中的诗的真谛。
作者简介:泽里扎西,男,藏族,70后,四川小金人。作品散见于各级报刊,有作品获奖,或入选多种选集。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作家协会、阿坝州摄影家协会等学(协)会会员,小金作协主席、《夹金山》编辑。出版诗集《散落于四姑娘山的记忆》《夹金红》、散文集《五月的麦地》、长篇小说《沃日河谷的太阳》(合著》等。现居都江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