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自故乡,属于世界”这是阿洛在他的诗集《与山对坐》扉页上写下的一句话。当我看到这句话时,内心触动很大。我想,他或许就是想通过这本诗集,把彝族文化习俗以诗化的语言,呈现给世人,让读者深度了解彝族人民的文化习俗,同时,表达了他对故乡这片土地深沉博大的爱,这正是阿洛夫基出版这本诗集的初衷。
有人说,诗是文学意象的宠儿,它不仅体现了作者独特意念,还极大地延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可以使诗歌既有厚度,富含哲理,又深沉内敛,令人回味。作者用《山情》开篇,宛若整个诗集的序篇。他大胆运用拟人手法,将山比作父母,有父母在的地方即是故乡。作者通过“父母死后,火葬在山梁上/尸骨铺高或壮大山体/魂魄化作草木和森林”于是,“山成了我名副其实的故乡”,用山是父母,父母是故乡的意象,将彝族人民对山的珍爱,依恋进行深度刻画。“风来了,我喊一声爹/你要穿好衣/雨来了,我喊一声娘/你要盖好被”这一声声呼喊里,充满了对父母的深情,对故乡的挚爱。这一座座山,养育了一代代彝人,正是这一声声关爱,表达出作者对故乡深挚的爱恋。“再后来/我把山扎叠成行囊/爬山涉水,穿街走巷/山哪,我背不动你/山哪,我会背着你”这一段将彝人对如父母般的大山和故乡的坚守写得入木三分,加之,与“我”的背井离乡进行对比,让人在作者所营造的诗意里,感受彝族人民的坚毅,感动于彝族人民心中对大山的眷恋,对故乡始终如一的缱绻。作者以浓墨重彩的笔触,为我们了解以山为伴的彝族文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母亲》一诗中,作者充分运用“荞馍、粗糙的指纹、乡谣”等意象,来表达对母亲深深的爱。而对母亲的思念,就是那“圆圆的、黄黄的”荞馍上母亲“粗糙的指纹”。对母亲的牵挂,就是那一首首“暖暖的、甜甜的”乡谣,飘落在“我”童年的天空,并伴随着“我”,走近春天,走过时光。这春天里有“我”青春洋溢的激情,这时光里有母亲甜美的乡谣。虽然,母亲离开了我们,可她曾经承载着我们的欢乐和梦想。浓郁的母爱从字里行间透显出来。作者以朴实的文字,将母亲的慈爱、儿女的牵挂与思念,丝丝入扣地清晰表达。《我要说的马边河》则以反复咏唱的方式,歌咏与彝人世代相依的母亲河——马边河。她是外婆歌谣里流出来的,是妈妈眼里流出来的彝人故事,这故事里,有一路悲喜、一路迷离;这故事里,有一路吉祥平安,有一路世道平直;这故事里,有男人的汗、女人的泪;这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本身就是一首首感人的歌谣,一幅幅灵秀的画卷。马边河见证了彝人的艰难和辛酸,也感受到彝人的勇毅和快乐。《亲人》中,作者以叠句,层层递进的表达出彝族与山、水、云、鹰亲密无间的真挚情感。
平实的语言里,时不时穿插些幽默与调侃,会让诗歌增添一种趣味。《乌嘎一家》中“阳光一蹦一跳、白云飘成牧歌、石头坐成故事”就让我们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幽默与快乐。《阿波波》中“想摔跤,把大山提起来”则让我们在幽默中感受到一种巨大无穷的力量,同时,也让我们看到了彝人从骨子里汩汩流出的快乐因子,这是铸就彝人开朗豁达的基石。也成为阿洛夫基诗歌的一种创新和尝试,进而形成他奔放、大气、幽默、厚重的语言风格。《阿依佳佳回来了》则以活泼的语言,深情地表达着彝人对阿依佳佳回来的期盼,对春天早日到来的渴望,将彝人自然洒脱的气质表露无遗。如果说,《阿依佳佳回来了》表达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而《在广州,遇见阿克拉铁》则以一种略带忧伤的语调,用阿克拉铁眼角“洗不掉的沧桑”来书写在外漂泊的游子,心中的苦闷和无奈。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让阿克拉铁似乎忘记了母语,“神情恍惚、目光茫然”地用椒盐普通话回答“我”,其实,这不是因为阿克拉铁有了新名字,有了新女人,而是因为现实中的他,要走向新生活,他不得不适应新环境,强迫自己与喧嚣而浮躁的现实和解。尽管他嘴里断断续续地说着“我承认,我是一条蚯蚓,没有骨头,但可以两头爬行”为什么阿克拉铁会这么说呢?并不是他没有骨头,而是想通过用蚯蚓作比喻,来阐述他可以远离故乡,可以暂时“忘记母语”虽然“脚步在远方”但“头颅在故乡”。即使“故土难以割舍的痛与疼/死卡在他的喉管里”“当电话铃再次响起/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一颗掉下的泪,就说明了一切。因为他是男人,而且是彝族,他只有拼搏,只有奋争,只有刚毅,在彝人的字典里,没有怯懦,没有放弃,只有战胜,只有前行……
很多时候,我们在表达爱情时,都是那么唯美,那么浪漫,而在阿洛夫基笔下,男主人公的爱却是一种窘态,一种纠缠。他爱乌芝嫫般美丽的姑娘,却被残酷的现实打败,尽管思念改变了时光,却咬不破湿软的泪,尽管姑娘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他的爱却在心里翻滚纠结。当他终于清醒时,却还幻想着孩子若是他的,会更乖,这是多么难解的结呀,但无论多难,都要面对,都要解决。在《爱的指尖》中,阿洛夫基用“我的万水千山、我的万种风情”来表达美仑美奂的爱情,因为有真挚的爱,你成为世间美丽、温暖的地方,在这里,因为爱,我用指尖,撑起了我们的世界。几分俏皮,几分幽默,悠长意味,尽在其中。
人生而孤独,如何面对,阿洛的《与山对坐》给了我们明确的回答,在空灵静谧的后半夜,与山对坐。沉默,是最好的语言,彼此感受着自然的清风明月,于静默中看清曾经的混沌,想透曾经的迷惘,在月光和薄雾的陪伴中,山像父母,又像自己,这正是与大山为伴的彝族,将自己与山合为一体,不仅表明了他们对大山的深挚的爱,也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呈现。而散文诗《乡魂在上》则以工笔画的方式,细腻刻画女人、男人、孩子、父母与牛羊、花鸟、山泉等众多意象,表达对“神奇的家园”的奉献,正如阿洛倾情描述“你若要火,我就燃烧,你若要水,我就融化”,这是何等的深情才能做到的事。我想,这也是阿洛夫基将《与山对坐》作为诗集名称的原因吧。
当亲人离开我们,回归自然时,有九座山的庇护,有七条河的慈爱,如父母般无私而博大的爱,在彝族独特的丧葬习俗中。《送葬的路上》中,作者没有以叙事的方式讲述火葬,而是这样描述“一个人走回了昨天/但不要太牵挂他/活着就是把自己的亲人/放心地埋掉/而我们火葬的是他的噩梦和过失/他不会离开,只是隐身”这个比喻非常贴切,不仅安抚了生者的心灵,又告诉我们,亲人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作者借用火葬习俗,向我们展示出彝族人民战胜艰难险阻的勇猛和大无畏精神,这也正是彝族人民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伴随着《鼓声》,苏尼生动而缥缈的歌声,飘落在虔诚的脸上、圣洁的心上,淹没了忧伤、时间、距离甚至鼓声。这不仅是安抚逝去的灵魂,更是给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彝人以心灵的慰藉,奋斗的勇气。当“我”《发现》死后的我,“一半藏在/另一个人的心间/一半藏在/故乡的山岗”这是何等深情的表白,生在这片土地,死在这片土地,化身大山,哺育着生生不息的彝人后代。
写诗需要一种文化的重量,而阿洛诗歌的文化重要就来自于彝族这一个诗性的民族。这片主动性的土地和诗化的民族,构成了阿洛诗歌创作的先天土壤。正如阿洛所说,他从18岁开始写诗,并坚持走到现在,一定与沉郁、内敛、粗犷、怕羞不怕死的民族性格有关,与含蓄、热情、凄楚、动人的彝族传统诗歌有关,与感情奔放、言辞精巧、形式典雅、韵律和谐的纯美歌谣有关,与自我身上既有着激越与孤傲的风骨又有着沉郁与悲悯的情怀有关。或许这正是阿洛夫基这本诗集所表达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