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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下这个题目,我感到忐忑不安:严格地说,加撒古浪不是“悲伤”的,而从另一个角度说,他的诗歌又确实充满了“情怀”;并且,从另一个层面而言,虽然研究者认为语言不仅是工具,它其实就是思维本身,就是诗歌本身,它是有生命的,但应该承认,语言永远只是我们想要倾诉和表达的内心和情愫的“表皮”“万分之一”,我们的内心、精神世界的丰富性与复杂性,是“语言”所不能穷尽甚至说也不能彻底抵达的,挖掘我们内心和精神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成为“语言”永远宿命般未尽的“事业”。所以,在许许多多的人那里,眼高手低的现象是存在的;即使是大师级的,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的情形是存在的,也是允许的。从这一个角度来说,说“诗人的悲伤,只有自己能够望见”似乎是成立的、“客观”的。
而作为题目的这句话的突然蹦出,是在我看到加撒古浪诗集《把月亮种在村庄》里的一首叫《孩子,我们把你带回家》的诗:
“6.13夜,传来外出务工的外侄死亡的噩耗,不胜悲痛,贴一小诗,悼念之。
——题记
长长的流水线车间
是村庄与城市的距离
你在佛光照耀的城市
小心翼翼地拼凑未来
那些小小的零部件
像极了你身上的血肉
一块又一块,一件又一件
你每天,总是亲手拼凑自己
母亲远嫁了,渐行浙远
你眼里噙着泪,黄昏时
与一条小狗流浪异乡
你总是下着一场故乡的雨
悄悄地想着母亲的面容
痛得不能再痛的夜晚
把泪化成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骑着风一样的摩托,追赶时光
是什么飘洒了午夜的霓虹
你肯定在想父亲的村庄
饮尽的也肯定是母亲的乳液
不然,为何醉得忘了归路
在一瞬间,就像一辆玩具
把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你肯定很痛,从此
我们的泪,只能汇成伤痛的河
别哭啊,孩子
我们一起把你带回家”
我在这里,不想再谈诗人的情怀,诗人的那颗悲悯之心,因为这个我在以前的文章里提到过不少次,然后,我现在越发的相信,情怀与悲悯心是但凡写诗者所必须也是普遍具有的,因为这是起码的。所以不必再次强调。我想说的是,其实严格地说,在这个世界上,诗人的悲伤,唯有自己看得见。因为诗人的精神,是彻底的,是幽深的,我们透过加撒古浪“传来外出务工的外侄死亡的噩耗,不胜悲痛”的文字表述,可以感知他的“不胜悲痛”,我们却不一定与他同样一般的悲痛。甚至当加撒古浪形成于文字之时,所表达出来的“不胜悲痛”已然不再是他所希望表达的那种悲痛了。
我这样说,不是想说明加撒古浪的文字不足以“入木三分”,而是说,或许,对于作者本身,对于真正的诗者而言,语言与那电光火石的内心,始终隔着了一层距离,哪怕是一层纸的距离,毕竟,语言是语言,心是心。我们内心的这样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是古今中外的所有诗人们值得前赴后继的地方,也是它斑斓而迷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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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的最大价值,就是以精神对抗一切,写诗就是在构建自我的精神大厦。
被誉为“中国当代文学大师”的木心说,“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消沉不是应对的最好方式,浑浑噩噩麻木不仁也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经常酩酊大醉向酒问询也不是最好方式,通过掠夺和获取而得到“填充”也不是应对的好方式,或许,唯有爱,带着一颗真心,爱着并且思考着、“记录”着,才是最好的应对“生命的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最好方式。中间代代表诗人安琪说,“写作如写命”,“未经文字记录的人生不值一过”。英国女作家伍尔芙也说,“人类原始的冲动是向着诗歌的方向的”。
有些作品,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不值一提的,而对于作者和某个人,却是具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当我读到一首叫《长高的眼泪》的时候,我的心便“柔软”了一下,之后也“会心一笑”了,我从这首诗里所表现出来的一个七尺男儿为与子暂别时流泪,看出了加撒古浪就是一个认真地爱着并且认真地“记录”着生命的人:
“那一天外出,儿子在门口哭喊
‘爸爸,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这个时候,我禁不住流下眼泪
这是干净的水,滴落在时光的土壤
我把它留给了希望,春天的时候
听说,它长高了,我也刚回来
一进门,儿子就跑到我怀里
‘父亲长得多像一棵树,我也要
长得跟父亲一样’儿子抿着嘴说
顿时,我和妻子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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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干净净,明明白白,忧伤……等词语,是经常出现在加撒古浪诗作里的语词,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诗人手下经常出现的词,就是诗人心里所在意的方面。从他爱写到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之语,我觉得加撒古浪就是一个追求精神和生活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人;加撒古浪的忧伤,不是一般意义下的忧伤,它更多是一种“因为祈祷更好,所以忧伤”的诗人情怀。他还爱用到“种植”“种下”这样的语词,关于这个,我想强调的是,种下虽然是埋下,但它不是埋葬,是希冀,希冀“收获”更多的美好。
所以我说,加撒古浪是一个忧伤着,并且希冀着,希冀着明天会更好的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人,是一个美好或者说向往“美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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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撒古浪所在的宁蒗县与我所在的盐源县,虽然一个属于小凉山一个属于大凉山,且分属于云南和四川两个省,在地理位置上,却是一衣带水的关系,是比邻而居的关系,闻名遐迩的泸沽湖,就一半属于宁蒗县一半属于盐源县。因为同属于一个文化根脉区,所以对于他诗歌里的许多内容和语词,我是再熟悉不过,比如对“万格火普”之类的词语,不需要作翻译,不需要作解释,我是心领神会。
加撒古浪属于小凉山诗群的成员,小凉山诗群作为一个在全国范围来说都影响力巨大的诗歌群落,它的每一个成员,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诗歌“母体”。在小凉山诗群代表性人物鲁若迪基、阿卓务林等人之后,我发现,我在网络上认识于一两年前的阿卓日古(罗云)等人的进步和所取得的成就简直令人惊讶;而在越发隐退于例如QQ群之类的网络的我看来,加撒古浪,马海阿晶姆,阿别务机,吉克木呷等也表现活跃并且出手不凡,值得期待。
总体而言,我觉得,小凉山诗群成员的作品,并没有大凉山诗群成员作品的那种激越与尖刻尖锐,而多了几分柔和与灵动,前者是强调民族的自我性,更多是一种“赤裸裸”的淋漓尽致的抒怀,后者是隐忍的平顺与律动,而它们的文化和精神根脉,却是彼此一致,一脉相承的,都属于“民族性”范畴。
从加撒古浪的诗歌,依然可以看出这样的特征。
而从他的一些诗题,和诗歌内容、思想模式,我还觉得,加撒古浪作为小凉山诗群的后起之秀,明显带有彝族文化圈的精神继承特别是小凉山诗群前辈们的诗歌印记和精神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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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诗歌是最“自我”的言说,因为“自我”,所以是最没有“水分”的言说,因为“自我”,所以只有“孤寂”地行走在自我的路上,因为“自我”,所以也才抵达了喜欢“自我”者的心。诗歌的孤傲,诗歌的冷艳,诗歌的热情,诗歌的亲和,和诗歌的高雅,就此形成。
为诗者,“必备”者有二,其中心性为第一,语言的天分为第二,得其一,可以混迹于所谓的诗人堆里,二者兼得者,可成真诗人耶。如果再得些高妙的哲学性者,可望成为优秀诗人、大诗人。
2016.6.8凌晨于盐源居所草成
沙辉,彝族,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盐源县作家协会副主席,鲁迅文学院第18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在《中国诗歌》《中国文学》《中国诗人》《星星》《散文诗》《散文诗世界》《边疆文学﹒文艺评论》《东方文艺》《当代文坛》等报刊发表诗歌和评论。作品入选《中国诗歌选》《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读(1940—2015)》《中国散文诗》《中国散文诗人》《2014年度中国散文精选集》等十多个权威选本。著有诗集《漫游心灵的蓝天》和爱情长诗《心的方向》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