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最美好的样子是既拥有诗意又拥有远方。然而常常的情形却是“远方”易至而“诗”意难觅。于是没了“诗意”的“远方”便常沦落为“眼前的苟且”,甚至成了生命里隐隐作痛的回忆。所以,我一直喜欢读诗,不过,我喜欢的是那种飘着酒香的纯净的诗,它可以点燃起我对生活的所有热望,氤氲出生命的美妙与壮观。普驰达岭的诗就是这样的诗。
人们常说音乐没有国界,实际诗也一样,诗在各个族群之间亦如此。我喜欢的诗人有许多,有蒙古族的孛·额勒斯、额鲁特·珊丹、舒洁,有藏族的刚杰·索木东、海日卓玛,有彝族的普驰达岭、吉狄马伽、陈勇、阿都阿喜,还有一个是阿诺阿布,一个善饮的彝族诗人。
阿诺阿布这样解读着普驰达岭的诗作:干净的诗歌在人间出现得太少,这是应该警惕的。这一点我与阿诺阿布兄弟的认知相同,换句话说是达成了共识。因为我们都感受到那浓郁酒香里的纯粹。
对于普驰达岭的诗,阿诺阿布最有资格说三道四,因为他与普驰达岭经常一起喝酒又斗嘴,斗嘴只有一个内容,那就是诗。
故乡是一页枯瘦的白油纸,在夜深人静的午夜,我总用心中的笔与她黏稠地对话。
冰凉中的秋雨,籽种里的暗香,一旦春风拂面,故乡总能在心空发芽。
即使就这样老去,只要我的头颅枕着南高原这片广袤的土地,我幸福的泪水,会挂满彝人的家园。
……
阿诺阿布读过太多的诗,这些诗里一定有普驰达岭的诸多的诸多诗,我亦如此。比如:《在南高原》《罗婺细语》《沪西物语》《滇西物语》《启示之铭》《掌鸠河》《故乡》《天菩萨的雪》《我所居住的金沙江》《金沙江在我的血液中流响》……
每当有普驰达岭的诗句出世,我总能在第一时间读到它。我们互加微信已有许多年了,这个许多年是多年,我根本不可能记得很清楚了。如同阿尔泰山巅的积雪,积了多少年,又消融了多少次,不得而知,但留下的晶莹般的圣洁的诗句却挂在山峰的悬岩边上,那怕醉的最深的牧人在牧归的途中,都远远地看见。
那《天菩萨的雪》,我吟诵过很多次——
无数次打马走过/人神共居的神龛/在南高原 千年不化的雪/无处不在 他们是神/那洁白 是智慧的语言/始终盘踞在我的额头/在南高原 你所能遇见的/不只是雪 还有/初豪弄本的隔壁/居住着阿普笃慕的魂/乌蒙山的神 他们像天菩萨/用通灵的辫子 在南方以南/同天对话 与地相融/与山共居 与海共舞
我熟悉他的诗,犹如他的女人熟悉他的每一寸肌肤,我和我的身边的朋友们举行过多次诗歌朗诵会,普驰达岭的诗,肯定是必选之一,包括我在内的许多朋友都能肆无忌惮、随心所欲的吟诵出他的那些美妙的诗句,如同他的女人能熟悉的随口说出他的右眼上的眉毛有多少根一般。
当然,这样陈述有点夸张,也有点任性,那只有一种解释,或许是太喜欢的缘故。
我多么喜欢都不打紧,要命的是太多的美丽的女诗人也热捧他的诗,这很要命也很麻烦,不过身在京城大都的他,不怕麻烦。
在北京,人们常常捕捉不到他的脚印,因为他把脚印留在了南高原,去红土地的南高原才能找得到他——他的脚印,他的身躯和他的灵魂!
在梦里萦绕的句子,如蓝天上的彩虹,那是无法言叙的心境:
在南高原 一生要走的路
都在西南彝志中装载
终日想象的起点
总是绕不过一片树叶的摇摆
始终幻想有那么一天
也可以像秋风 用不变的装束
在窗前把自己的一生放平
和金沙江一起居住
在南高原 两只沉默的手
把家谱刻在骨头上 把血缘写进经书中
那群黝黑得古老的族群 像放大的太阳
开在每一座山头 略显孤独的母语
背负着沉甸甸的辅音 走北闯南
做个彝人影行在南高原
快乐可以躺在云片之上
忧伤可以飘在风里
灵魂可以追紧着生活的影子
杂念与欲望可以离开画面
大雪可以白到天涯与海角
远山可以为你的仰望挪开半寸江山
行移在南方丝绸之路的古道上
穿过黑夜的一片片披毡薄过霜露
青藏高原的雪峰蜕变为我们迁徙的肌理
从一道道雪线上走出来 哎和哺一路
引领祖先的遗骨早已风化成我们血液的流向
风吹过屋檐 月横在夜空
在金沙江的右岸 即使
我隐去了翻腾在指间的波澜
一脉曲似龙骨的江流 依旧可以穿过左岸
浪腾的身段直指长江的头颅 虎啸的汹涌
如高枕着南高原的胸膛 在梦中
只有金沙江的流响 才能
一次次地划痛驻扎在我心头的诗句
吟诵过《江格尔》的喉咙里飘出的呼麦,能与之一起吟唱。闪烁着金子般光泽、飘出酒香般的诗,自带着诱人的光芒,都是草原南下的族群裔续,在遥远的五千九百年前,汉藏语系才开始分化,如此说来,我们的魂灵与气血必然是相通的……
这些诗,就这样经年不息地润泽着我身在“远方”漂泊的心。
有这样的诗意陪伴,我的生命夫复何求!
2020年11月17日于长安
杭盖:本名惠新源。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一个倾情于西部民族历史题材和西部风情创作的作家,一个致力于华夏文明的地缘影响力研究的文化学者。已完成多部长篇历史小说的创作,新出版长篇小说《浚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