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牟定县老家乡下,老人们常说这样一句话:“老母猪蕉死掉不要紧,名声要紧!”,说的是一个人生活在社会上,声誉比自己的生命都重要,千万不能毁没,人一旦毁誉,就没有脸活在这个社会上了。受老一辈人思想的影响,我们这代人也是把自己的名节看得很重,节操是一个人的另一种生命,故我们要爱惜自己的羽毛,失节,也就意味着一个人的社会性死亡。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是大多数普通人遵循的道德标准,正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社会发展到今天,情况越来越复杂,道德衰减,诚信缺失,人设崩塌,我们身边颠覆三观的事情日益增多,曾经相对淳朴的社会生态与我们渐行渐远,不道德甚至丧尽天良的社会现象再如此泛滥下去,不免让人有些悲观,又无可奈何,甚至看不到未来和希望。
2011年深秋,我从吕合煤矿来到南华县城工作,为研究李根源立下的三块“郑和故里碑”,翻阅了天量的文史资料,收获颇丰,完成了两万多字的《南华是航海家郑和故里考》一文,发表在南京《郑和研究》杂志上,十年后又编辑了15.5万字的《郑和与南华》一书。在查阅咸丰《镇南州志》时,书中记载的一些烈女的事迹也感动了我,读着读着竟然鼻子发酸,泪眼模糊。当时我就想,等到今后有时间了,我一定要把这些值得人们敬仰的贞洁烈女的故事写成文章,告诉我们南华年轻的下一代,或许也能触动一下他们麻木的神经。
所谓“贞洁烈女”,就是那些临死不屈,也要捍卫自己尊严与贞操的女子,一千多年来在中国一直被人们所称颂。过去我读高中的时候,课本中曾批判这是深受封建礼教的毒害,是做不必要的牺牲!我不这样认为,因为我从中看到了那个时代一个人维护尊严顽强反抗的精神面貌,内心的执着和矢志不渝的信仰,没有信仰和毅力的人是根本做不到这一点的。那么,我们镇南有这样宁愿去死也要守住贞操的贞洁烈女吗?有!当然有。故事我也不讲了,就直接引用《镇南州志》的简略记载吧。
王瀚妻张氏,咸丰间人也。回匪陷城,张恐为贼所污,背负一子,手携一女投井死。
王庄妻梁氏,同治间人也,与从姊适蔡姓者。避乱山中,贼四出焚掠,梁氏惧为所污,与姊同赴坝水死。周文科妻奚氏,南界人。同治三年贼掳之行一里许,赴水死。
尹福元妻方氏,州南小雨天人也。咸丰间被窜贼追逐至河,投水死。
杨春妻段氏,咸丰间人也。避乱古苴,贼至恐被污,投坝水死。周双扬妻何氏,亦咸丰间人,避乱山中,遇贼惧辱,投唐家坝溺死。
谢嘉善妻费氏,亦城内人。咸丰十年城陷,出走至石家园遇贼,掳之行,费不从,投路旁莲花池溺死。
余志仁妻陆氏,沙桥驿人也。咸丰九年窜贼至。陆氏惧辱,投塘水死。
军功夏丕能妻饶氏,亦沙桥驿人也。咸丰十一年,贼踞沙桥驿,掳之不从,投井死。
邹琦妻饶氏,城内人也。咸丰中城陷,携二子出走,见前途有贼,惧被污,急趋河岸,并二子俱投河死。
邱翠春妻戴氏,亦咸丰间人也。十年城陷,背负一子,手携一女急奔至水边,贼追之,戴骂曰:“狂贼尔欲污我耶,我死,将奈我何?”投子女于水,遂奋身赴极深处溺死。
李显云妻侯氏,州东土城人也。咸丰中显云被窜贼追逐,赴河死。侯氏见夫殁,亦由镇川桥投河水死,尸骸未知冲在何处。
文生吴琴书妻方氏,北界人也。咸丰中城陷,贼入其家,方急投溷厕中,贼援之出,方卧地不起,号哭骂贼,时粪渖渍衣,秽不可近,贼强褫其衣,更以新者掖之乘马行,至池边奋身赴水死。
吴秉义妻杨氏,城内人也。咸丰十年回匪陷城,杨缱城出走,行至州西红土门遇贼,掳之行,杨不从,贼强之。还至平彝桥,诳谓贼曰:“出走半日,足痛不堪,请少憩,何如?”贼听之,坐甫定,遂奋身逾桥栏投河水死。
张琦姒,州人文明女也。咸丰中城陷,琦姒年甫及笄,从其母乘夜缱城出走,至中途天明遇贼,掳之行,女不从,贼临以刃。母曰:“勿杀,与吾一别即随行耳。”贼释之,母女相持呜咽,母暗以阿芙蓉(笔者注:即鸦片)及饼授女,女怀之与贼行,阴取阿芙蓉食之,贼见其颐动,询之,女持饼示之曰:“饼耳!”行且食,将入城,毒发垂毙不能行,贼怒其诳已也,挥刃碎其尸。
贡生许登科妻高氏,武生占云女也。咸丰中避难城外,贼至欲掳之,高氏以头撞贼,大骂曰:“狂贼叛逆,异日官兵进剿,死无葬地矣,乃欲污良家妇女耶!”贼大怒,挥刃砍之,被数十创,奋身投于池,池水为赤。贼去,家人救出之,半日而苏,后十一年以疾卒。
这些贞洁烈女的悲烈壮举,发生在战乱不断的咸丰十年,即1860年,距今也不过120余年的时间。我查了一下资料,当时的历史背景是:腐败无能的清政府被迫与英、法、俄等国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使得中国社会矛盾更加尖锐,中国封建社会加速瓦解,内有洪秀全领导的太平天国起义,外有英法联军侵华,云南则是杜文秀回民起义,我们镇南则发生了李文学、杞彩顺领导的哀牢山彝民反清起义。战乱给民众带来了深重的灾难,镇南人口急剧减少,据福建军旅诗人黄大琮《镇南杂咏》记载:(镇南)居民二万余家,仅存三千五百零户。这其中就有不少为贞节殉难的镇南妇女和孩子。她们看似身材柔弱,年纪轻轻,或手无缚鸡之力,或脚裹三寸金莲,在贞洁受到威胁之时,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决绝,为捍卫尊严,视死如归。那场景,闭上眼睛想想,都让人心惊肉跳。只是可怜那些年幼懵懂的孩童,本不该一起殉葬。
那时的镇南人,讲究男义女节,道德风尚还是很好的,妇女品德规范,守妇道,有孝女、孝妇、节妇、烈女、贞女记载于志书给予褒扬。在镇南的贞洁烈女中,更动容的还有为丈夫死后殉情的,还有替丈夫解后顾之忧,主动在丈夫战死之前殉死的,事迹十分感人。
李开科妻李氏,城内人也。咸丰十年六月十二日回匪陷城,开科为贼所杀,李氏闻夫死,携其女赴塘水以殉。同日赴塘水死者朱定帮妻向氏,投井死者张之芥妻余氏也。
拔贡徐登荣妾杨氏,腾越州人也。登荣死,杨氏年十九,或劝他适,悲愤不从,誓必完其操,脱簪剪发,致书与其母,与之永诀。越三年,忧郁成疾死。
陈其深妻方氏,城内人也。咸丰十年,回匪陷城,其深将殉难,方请从死。其深曰:“汝能如此,是大快事!”方曰:“死由同穴,妾志决矢!”其深投于井,方从之,俱溺死。
欧锡芝,城内人,庠生也。咸丰十年,回匪陷城,锡芝闭门呼妻子,勉以大义,将自尽。贼破门入,执之使降,不从,贼杀之,子肇修亦被杀,妻陈氏携两女投井死。
刘泽芳妻吴氏,医士佶女也。咸丰十年回匪陷城,泽芳谓之曰:“男义女节,全之两难,奈何?”对曰:“是不难,妾请先。”遂负三岁孩赴塘水死,泽芳从之,亦溺死。
张自城妻周氏,城西关外人也。咸丰中回匪陷城,其子利贞降贼,周氏愤曰:“不才子灭吾宗矣!”仰药卒。
最后这位烈女,是因为儿子变节投敌,毁了宗族的名声,感到无地自容,愤而服毒自尽的一位母亲。从一个侧面,也是她用生命对家庭名誉尊严的维护,显示声名在她心中的重要性。这样一位爱憎分明的烈女,志书记录了。只是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她们只是在丈夫的名字后面留下了姓氏。志书中记载的这些有名有姓有地址的悲壮事件,就真真切切发生在我们今天居住的南华县城附近,也许还是诸位的列祖列宗,就安葬在城郊的鹦鹉山上。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她们以自身的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忠诚,什么叫做纯洁。
如此贞洁烈女,《镇南州志》里就记载了百余人,更多的人是不可能入史的。今年4月26日,我随县文联的领导到龙川镇车子塘调研历史文化元素助推乡村振兴战略,采访了今年83岁的回族老人马光全,问起咸丰年间红白旗闹事的这段苦难日子,老人也说到了村后的一座水塘,当年曾有十几名贞洁烈女跳塘殉死之事。我想亲自去现场看看,但老人说这个水塘早就消失了。这些贞洁烈女,曾是我们镇南这个社会普普通通的一员,在那至暗时刻,却犹如璀璨的星辰,照亮了后世。她们的存在,不仅彰显了女性的坚韧与力量,更传递了深刻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