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就要启动实施的一部丛书——《中国乡愁文化书系•南华》,每个乡镇一本,共十本。因新冠病毒疫情延误到六月初才入村获取素材,开展田野调查。
咸丰《镇南州志》艺文志收录学正张辉煌的《镇南州记》一文,讲述了明朝以来南华的盛况。镇南“虽元时未开文运,不闻哲士比肩;阅有明初破天荒,早见英贤接踵。于以宏寺观,整庙坛,东启巩华,南敞文明,西耸来远,北峙龙泉,变沐氏之庄……”镇南在明初一下子繁荣起来,成为西平侯沐英家族的后花园,这个破天荒的“英贤接踵”,其中就有七下西洋的大航海家、大冒险家郑和。南敞文明,即镇南州城的南门,又叫文明门,与隔江的文笔塔在一条轴线上遥遥相对,此地文脉十分丰富。可惜历史睡了,现实还醒着,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们今天的田野调查,刚好是从南门出城,探幽寻胜南华大地上的历史文化。
本文作者在二街村史馆调研民族文化
来南华工作37年,一天呆在医院里专心做事,很多村寨都没有到过。下午两点,我们计划先到龙川镇二街村委会。这是我第一次到二街,说来有点不可思议。从来医院看病的人中,我仅知道二街有一个很特别的姓氏:窦姓。凡是看到窦姓的病人,一问基本上都是二街人。
从新大桥过龙川江,经平山到松毛地。清末福建随军来到镇南的诗人黄大琮在其诗集《镇南杂咏》中有一首诗写到松毛地:东南矿产说铅银,孕育零星质不坚;只有松毛出佳赭,画家入纸色长鲜。并在注释中说明:州南五里之松毛地出赭,色赤黄,入纸不脱。黄大琮夸赞的“佳赭”,应该就是在这里了。我很想知道一百多年后松毛地出“佳赭”的现状。赭,红褐色。但在看病的过程中,我曾经寻问过该村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也问过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前后不下于十余人,都否认村子周围有赤铁矿或颜色特别的土壤和矿石,历史上也没有染土纸成色,卖纸或画画等传闻。今天又到该村实地踏勘地理环境,似乎也对不上号。这里属丘陵地带,无石头无矿藏裸露,土壤颜色与他处无异。这就奇怪了,黄大琮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事,我们今天怎么就找不到一点痕迹呢,问题出在哪里?我要写《〈镇南杂咏〉评注》,准备工作做了六七年,至今还没有动笔,这就是原因之一。
但也不是一无收获,经采访得知,松毛地村后山上,原有一古塔,叫松山塔,其高大次于“文笔塔”,但层数及装饰为“文笔塔”所不及,以“直”、“秀”而著称。中国很多地方都建有文笔塔,是我国科举制度下人们“文笔崇拜”的产物。楚雄十八怪中说:西南赶考在明代。镇南是中国西南唯一一个明代科举制学府,自古就有“滇西重镇,人文圣地”之称。那时,镇南是滇中、滇西各地童生试的考场,每逢两年一次的考试时间到来,滇西、滇南所有童生皆赴镇南参加考试,顿时车水马龙,舟车走集,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如今南华仍崇文重教,书香气息在全州最为深厚。文笔塔形似一枝笔,以调节地运、文脉,一般供奉孔子或文曲星,象征文化昌盛,“文笔”后来成了地名。上世纪八十年代,文笔区南接徐营区,东南与雨露区相连,西与沙桥区接壤,东与楚雄市交界,北与牟定县、姚安县毗邻,面积315平方公里。南华很多人至今知道文笔或文笔塔,而很少知道这松山塔。1967年文化大革命“扫四旧”时,两塔被“造反派”挖空底座,于7月25日用同一方法,塞满炸药于内,一轰而毁。
从徐营到二街还有二十多公里的山路,途经小箐河水库。这个水库,时常在文字中看到,我误认为早几年前就修建好了,今日所见却正在施工之中。烈日下工地上不见几个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几台机械不紧不慢地在施工。我们下车拍了些照片,把水库建设过程中的影像保留下来,也是我们文艺工作者的责任。这个小箐河水库,与我心中想象中的境况有很大差异。之前读过马忠芬写的散文《静静的小箐河》:“不止一次到过小箐河了,每次,都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每次,都被它那清澈得近乎童贞,宁静得似乎定格在老时光中的那种悠远的美所陶醉……”巨大的心理落差原自于此。其实,这里普普通通,没有特别的自然景观。山冈上植被稀疏,干旱寡瘠,没有原始森林丰沛湿润的特征,一座小坝坝而已,坝体窄小细长,水量似乎也不大,给人的感觉这里水资源缺乏,今后要做县城居民饮用水也不是很理想。
南华县建设中的小箐河水库
此后我们再前行一路下坡,就到了四面环山的二街社区,参观了这里的二街“村史馆”。其实就是村委会内的一间小屋,摆了几样古老农具或什物,待数量质量有一定积累,才能有历史的厚重感,称其为村史馆。记住乡愁!不忘本色,感觉各地村委会这几年刚开始重视这方面的工作,都新建了类似的村史馆,但都还不系统,没有形成规模,缺少相关文字资料。村史馆收藏的仅有几样淘汰农具。但自1949年以来,二街历届村委会领导任职时间、名单却是清清楚楚的。
我们计划中采访的全国人大代表窦正宝,是楚雄州三名第十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之一,二街社区主任兼党支部书记,从未谋过面。但记得有一年云南大旱,乡村饮水告急,是他开着车拉水给村里的老人们吃。不巧窦正宝今天去了楚雄,我们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拍到。
在返回徐营的时候,我在二街的街道上转了一圈。山谷狭窄,乡街不可能很宽直,山区百姓营生的地方都差不多,凌乱、散漫却又真实地存在着。我问路边一女子基督教堂在什么地方,她往巷道深处一指,我走进去二十多米看看,七拐八弯不见踪影,还怕狗,就放弃了。今年全球新冠肺炎爆发,湖北遭难的时候二街基督教堂捐款五千元。土里刨食的农民收入不高,却能如此慷慨解囊,远超拿工资者,感觉是真心实意的。我写县红十字会“抗疫”的报告文学,注意到基督教捐款特别突出,沙桥、龙川的基督教堂都捐款五千。但在车上与镇政府的宣传委员一聊,她却说,我县的一些信教群众,迷信太深,有病也不去看,相信只要行善,上苍就能保佑自己平安。这又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当然不对。
县文联主席李天永在徐营拍摄烤烟生长情况
返回的半道上去看了新建成的南华县殡义馆,这是南华人去世后都要去报到的一个地方。今年百姓议论最多的就是殡葬改革。人活着是有尊严的,死了当然也有尊严需要。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为国家、为这个社会做出了贡献,死后也应该得到社会应有的尊重,我们要善待每一位去世的人。死者为大,这是中国千年习俗,是我们缅怀先辈,发扬优良传统的一个基础。年初有一对七十多岁的老人,来县红十字会为抗疫捐款,说本来老两口每人要捐三百元呢,但今天心情不好,因为自己花两万多元建的福基拆除了,只捐两百了,惋转表达了自己的不满。我常感叹,中国的老百姓,可能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听话的民众!殡葬改革,虽然有些人不理解,也有些人不愿意,但上至国家公务人员、领导干部,下至乡村民众,一个政策,全民执行,主动上缴棺材,自行拆除福基,一律实行火化,一律上公墓,没有一个人例外。在殡仪馆,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到目前为止,龙川镇已故一百四十余人,全县可能近千人。最多的一天火化十三四人,最少的一天也有三四人。我们到殡仪馆时刚好有两人被火化,悼念大厅的电子屏幕显示他叫张子富。另一个是从罗武庄拉出来的农民,叫肖美菊,都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也算是高寿。
小箐河垃圾填埋场我们也看了一下,在水库下游,不然又要污染水质了。垃圾处理牵涉到县城每家每户每一个人,环境污染是危及子孙后代福祉的大事。看看这堆成山头的垃圾也确实令人头疼,全部集中填埋也未必科学,万一垃圾里存在化学、有毒、放射等有害物质,那也是危险的。焚烧也会造成空气污染,不是好办法。如何废物利用,变废为宝国家应进行科学研究。南华县城的垃圾打包后都会运来这里填埋。三年前河北一位中学老师送我的一幅国画,快递还没打开,就被清洁员误为空箱当垃圾处理掉了,追到垃圾处理站已经打包运到了这里,无法找回。
徐营下王河山上有座庙,叫三爷庙。我就感到奇怪:五月到雨露采访,五丛大庙供奉着钱三老爷像,这里怎么又会有一座三爷庙呢?而且这里有钱氏民众居住,它们之间会有联系吗?(注:后来,我从到我们医院看病的管庙人口中知道,此三爷庙供奉的神像与雨露五丛大庙供奉的神像均为同一个祖先,下王河的钱氏是雨露钱三老爷的后裔。)来到庙内,无人,高台上塑有佛像,挂有布匹,感觉庙堂简略,仪式却隆重,有供焚香之水泥炉一个。经询问,这里香火最旺的时候是大年初一,平时寺庙交给村中某人管护。这三爷庙外观看上去已有些破败,则边的土基墙已摇摇欲坠,如果不维护,十年后可能就不存在了。摄影家协会主席蔡波里里外外拍了些照片作资料保存。
我发现南华县志办原主任李文臻有一付楹联挂于此:观南海朝潮朝潮朝朝潮涨朝落;愿世间人仁人仁人人仁义人兴。读着拗口,似玩文字游戏,读懂了还是蛮有意思呢。看落款,己丑年季冬,这楹联是2009年冬天才挂上去的,时间并不长。李文臻对南华地方文化和方志编纂有贡献。据我所知,他从县志办退休后,目前与儿子一起生活在昆明,如今八十多岁了。我曾在楚雄桃源湖偶遇过他一次,留有他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