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见到老人时,还是稍感惊讶,全身上下干净利落,用清晰的语言对我们的到来一再表示感谢,从神情中也很难看出她刚失去了自己20岁的小儿子,正在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老人今年65岁,育有四子,老大老二都在金阳县老家种地,小儿子结婚还未满一年,带着媳妇跟老三一起来了新疆。新疆,没有沿海城市那般灯红酒绿,但也是挣钱的好地方。一个年轻人选择新疆,就意外着他已经下定决心忍受孤独来养家糊口;倘若正如某种言论,彝族小伙远赴沿海发达地区打工算是一场奔赴成人礼的行动,那我更觉得当这群年轻人历经花花世界后选择远赴新疆的农场时,他们已经是真正的男人。可悲的是,老人年轻的小儿子由于喝酒骑车,半夜在公路上被一辆没有执照的车夺去了生命。至此时,离小儿子去世已经近两个月,关于赔偿的事情一直没有处理完,老三一直在为这件事情奔波,老人也从家乡赶来。第一次坐飞机出远门,竟是赴小儿子的葬礼。
交通事故责任认定,小儿子负主要责任,肇事者负次要责任,怎么解释老母亲都不能理解:“难道我儿子找死,或者有鬼作祟?”在交警大队的门口,我们正欲协商,见肇事者出现,老人突然走过来抓住肇事者的衣服,捶胸顿足,用彝语哭喊、咒骂了一阵,不懂彝语的人都觉得她疯了。我想过用彝语安慰她,但,丧子之痛,如何安慰。无奈,只能将她拉回门口的座位坐下了。
遇上一个无赖且拿不出钱的司机,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办成,否则也不至于拖了近两个月,这可是条人命啊。晚上,老三带着我们在一处县城的小餐馆吃饭,老人家也平复心情,开始与我们聊天,只是没有动筷。跟我同来的叔叔木果问老人家等事情办完是否回去,我原想老人该是很希望早日回去的,毕竟新疆又怎么能让她适应。然而,老人的回答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回去,回去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家门口坐着,见不到人;小儿子也死在新疆了,以后我就在老三家,为他们做做饭,如果还有老板肯要我,我也去摘辣椒,我还能干活。等我死了以后,他们把我在新疆烧了或者带回去烧都行,小儿子也烧在新疆了,没事。”听完,叔叔木果长饮了一口白酒,从包里掏出三百元,按着家支辈份,老人家也算是长辈了,该给。我也自饮了一杯,万千情绪不知被这杯烈酒压下去多少。尽管新疆是异乡,但对老人来说这或许还算是有个家的样子。
席间,老三一直在用云南白药擦拭自己的手臂,肿了很大一块,是弟弟死后与雇主的冲突留下的。白天,听到自己的母亲唱起哭丧调时,原本很理智的老三,竟然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说倒不如把这个肇事者打死,自己赔命就是,两个兄弟换肇事者一条命。我们合力把他拦下,一番劝解,让他多替年迈的母亲想想,方才放下了石头。
事情最终以不太尽人意的结果解决了,老人也还在新疆。这是我第一次做“德古”的经历,原以为可以像传言中爷爷当“德古”时那般英姿飒爽、雄辩天下,谁料其中竟有如此难言的滋味。
如若躺在自家的山头,正如很多人所言的彝人“等、靠、要”,也没有这诸多悲痛了。但,既然我们选择到沿海,到边疆,到祖国各地去追寻未来,请直道而行。这是时代加强于我们的悲痛,也是时代造就的机遇。
那天,我在县城的超市买一瓶水,门口看到两个十八九岁的彝族小伙,听我用彝语向他们问好后,立即对我投来奇妙的微笑,满是青春的气息。我想,老人的儿子也该是这个模样。愿所有外出打工的彝人,都能平安回到母亲身旁,无论成功与否,彝族年将至,记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