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木呷最后一次见面应是在十三岁那年,细细想来,竟已过去十二年。这些年,我只能偶尔从母亲的口中探听得些许关于他的消息。
木呷跟我同岁,或者大我一岁,是我的同族兄弟,四五岁时随父母从另一处高山上下来,投奔于我们家。我的童年里经历的那些事:放牛,逮蚂蚱,玩弹珠,打架,看电影......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那时,无论寒暑,他总是穿着一件常年不换的衣裳,走起路来右肩永远高于左肩,上下颠颤,说话也含糊不清。因此,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总要在人多的地方戏弄他,以娱乐众人。木呷也并不会生气,大都回以憨笑。
从山上搬下来后,温饱是基本解决了,但木呷家的日子一直都过得十分清苦,他也因此时常出没于对面的铁矿生产区,以图补贴家计。只记得有一回他在偷废铁返还的路上,因为走得急被石头夹住双腿,呼喊求救,被路过的村里人救下。不过,这件事成了村子里老少皆知的“趣事”,他也从此得了个外号,大概意思是“被夹住的木呷”。此后,每当远远地看到他时,我们都会高喊着他的外号嘲笑他。不过,木呷没有再同往日一样回以憨笑,而是捡起石头追着我们便打。
小学毕业后,我离开村子外出求学,等放假回来后,就听闻木呷已经辍学,去了村里人经常念叨的广州。那时并没有过多在意,只是怀疑不会说汉语的他是怎么去了大城市。村里没有继续读书的发小都像木呷一样,一股脑都去了沿海城市。这些年轻人在村子与城市间来来去去无数次,唯独木呷从未回来过。村里有很多传言,或说他挣不到回家的路费,或说他因欠高利贷被扣下了。只是村里大部分出去打工的年轻人都有靠父母寄路费接回家的经历,并非丢人之事。归根结底,木呷的父亲拿不出钱接他回家。
那年木呷的母亲病重,生命垂危,临死前总惦记自己的小儿子。我和父母到他们家里看望时,她已经一个星期滴水不进,却还剩最后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意闭眼。老人们请来毕摩,做了几场法事,几天后才咽了气。现在想想,她该是在等他的儿子归来。然而木呷终究没有回来见他母亲最后一面,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能确认他还活着。
木呷的父亲在老伴离开后,独自守着七八亩玉米地和两间土房过日子。我回家时,偶尔能在爷爷家见到他,问及木呷的消息也总无果。去年听母亲说木呷过年时回来了一次,他的父亲想着让他尽快成家,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彩礼钱只得搁置,木呷又一次出去了。第一次出去木呷用了十年回到故土,下一次,又该是何年何月。
那些跟我一起从小长大的玩伴,或读书,或打工,最后都难回村子。如今,村子里的年轻人依旧一批接着一批的离开,他们也绝不会相信,那些年木呷没回来是因为确实没攒到路费。
在他们眼里,学校教育和山村生活中看不到的希望,一定深藏于繁华的都市和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