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彝族作为中国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其历史文化与中原汉族即以儒道文化为代表的汉文化有着深刻而久远的关联。彝族文化最高价值范畴“黑色原型”及其先民“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和“道”文化有着契合,可以说是殊途同归;其毕摩信仰文化与儒学文化亦有着内在关联,体现在其民族性和多元性,其文化源头“永恒回归”和母神崇拜又与汉儒男权社会结构及意识形态形成冲突,这是文明程度而致的两种文化价值体系的分歧。
关键词:彝族;黑色原型;毕摩文化;天人合一
(团圆饭 秋未寒摄,来自彝族人网摄影群)
和所有民族生存的基本方式一样,彝族也是凭借一定的自然环境而占有一片独特的地理空间,又在其区域内创造体现本民族特征的文化空间,最后是与其它民族特别是汉族以各种方式并存并在交流互动过程中碰撞和融合。基于此,我们的研究主要是探索彝汉文化之间包括地域间和族际间的文化沟通与文化理解,不仅将文化一词作名词研究,而更多地是作动词理解,即是“以文化之”的过程和影响。彝族作为中华民族的一员,在自身保留独特的文化之外,还具有同中原汉文化相契合的成分。至于汉文化,当是以儒道为代表的中原汉族文化,伴随着中央政权的权力渗透,彝汉两种文化发生激烈的碰撞并交融。
一、彝族及其文化浅析
彝族历史源远流长,长期聚居在西南山区,关于彝族族源问题,目前学术界争论太多,也尚无定论,主要有北来说、南来说、东来说、西来说和云南土著说几种,各种说法都有一定的依据和合理性,“但民族是一个在历史上形成的人们共同体,尤其是人口较多的民族都是在历史长河中逐步发展演变而形成,基本上都是多源而非单源的”,[1]P9因此笔者认为,彝族是以土著人为基础,融合南迁的古氐羌人,经过长期发展而形成的民族,即是基本采纳北来说和土著说的观点,将民族作动态的历史的解释。
然而不仅是彝族各支系和其整体的关系,就整个彝族同中原汉族也存在同源异流的隐线,就是说彝族同汉族在族源和文化源头上存在某些共同点。这种观点的基本立足点是泛民族主义和民族文化动态交流的理论。从源头来考,彝文书有记载的哎哺时代,时间相当于汉献记载的“三皇五帝”初期,其传说的人物生活在万年或数十万年前,生活在云贵高原,是我国各族共同的祖先;从彝汉文献记载关于天文历法、文字刻画的产生和后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等理论形成,共同源于古夷人的远古文明,从中可以看出汉族文明的渊源。就有学者认为彝文是甲骨文同源异流的一种文字,虽无定论,然考究其字形、揣摩音节、和实意,可以看出其亦是象形文字的一种,因此这种说法也是有一定依据的。如果彝汉同源的说法最终定论,那么我们对于彝族的源流又要重新认识了,将云贵高原作为一个文明的发祥地,以往的外来族群迁移说似有些不合理。因此“要说‘北来’,是先北去而北来;要说‘东来’,是先东去而后东来”。[2]P270
据此,我们知道彝族和汉族的族源和文化源头存在某些共同点,但不可认定彝汉之间就是确切的同宗同源。彝族是一个十分古老的民族,其历史渊源可上溯至地皇时代,和汉族相始甚至要早于汉族,其早期文明程度是非常高的,只是后来由于各种原因逐渐与其他先进民族拉开距离。文化上就社会形态来讲,彝族社会形态演进存在跳跃性和不平衡的特征,从母系氏族社会进入父系社会,社会转型不彻底而留下一个长长的尾巴。彝人有着远古的大母神崇拜,如四川凉山等封闭彝区仍有姨表不婚和抢婚的婚姻习俗,这就是母系氏族社会的遗风;从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原始社会的意识形态并非完全进化或完成转型,加之彝族的奴隶社会持续时间长,这种思想的演进就极为缓慢了,到解放以前,四川凉山还处于奴隶社会,以祖先崇拜为基础的各种原始宗教形式渗透在彝人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中不难看出原始社会的遗存了。应当说,改土归流是彝族历史上的大事,它甚至影响了彝族的经济形态和社会进程,改土归流的进程也是彝族社会由封建领土制经济过渡到封建地主经济的过程,尽管它是中央政府推行的一场强制的社会化运动,可是的确给彝族社会带来了大的变革,使彝族社会在短时间内走上封建道路并最终迈入社会主义社会。因此,彝族虽源远流长,但其社会发展演进较其他民族尤其是汉族就非常滞后了,但以此判定彝族文化落后也是片面的。
彝族形成了自己独特而优秀灿烂的文化。由于地域差异,彝族文化在各支系、各地域上表现出鲜明的特点,在婚姻、丧葬、礼仪等习俗上有异于其它地区的彝族是整个彝族的个性,但只是作为文化的表现形式,其反映的民族精神实质并未改变,仍然是受本民族的精神信仰影响或支配。尚黑且尚火,这是彝族非常显著的特点,这点从彝族的民族服饰和民族节日可以大致了解,集中反映了彝族以黑为尊、以黄为美的审美观。彝族是一个封闭落后的民族,自清改土归流以前,西南大部分彝族还处于奴隶制度统治之下,改土归流才使得诸彝区逐渐步入封建社会,可见彝族文化发展是非常缓慢的,对认识自然还停留在原始的自然崇拜阶段,火作为最先进的物质用以对抗一些黑暗和邪恶,体现了彝族人朴素的世界观。但彝族文化并非都是落后的,在许多领域,彝族文化对整个中华文明有着重大贡献。比如彝族的十月太阳历就堪与玛雅文明的历法相媲美。
二、“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与“道”文化的契合
从宇宙观上来讲,彝族先民的宇宙观可以概括为“天人合一”,其与道家以自然的智慧为基本特征的“道”文化有着诸多的契合点,其共同的特征是以自然来考究人的起源、世界的起源、万物运行之理等,当中隐含朴素的唯物观点和辩证法理论,有别于绝对精神的宇宙观。
和道家一样,在创世和人的起源这一问题上都用辩证的、唯物的、运动发展的观点来解释。彝族用阴阳、五行、清浊二气来解释宇宙和自然,认为清浊二气是宇宙的原元素,清浊二气交互作用,产生阴阳二元素,阴阳二气混合作用产生风、雷、电等基础物质,接着衍生出世间万物。“彝文古籍《努讴数》叙述了远古天地未形成的时候,宇宙空荡荡、黑沉沉。后来清浊二气发生了变化,清气上升形成天,浊气下降成为地的观念”。[3]P223这种阴阳创世的朴素唯物主义及辩证法与道家思想不谋而合。道家的“道”是一个哲学概念却并非是一种绝对精神,道本身就源于自然,体现自然的智慧,“老子对于中国古代哲学的最大贡献是率先将”道“发展成为一个具有本体意义的哲学概念”。[4]P1-2“道”的本体意义,这便是朴素的唯物观。“道”顾名思义指规范事物和社会关系的内在规范和法则,如天地万物之道、子弟之道、君主之道等,道家著作《老子》首先提出“道可道,非常道”,是说明“道”并非寻常之道,将之提升到先天地万物而生的指导一切的客观规则。又将“道”析化分解为阴阳、五行、八卦的义理,渗透有辩证法的思想,认为阴阳互补、难易相生、福祸相依、物极必反,这和彝族的太极理论是极其相似的。“彝族的太极理论认为: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乾坤、乾坤生八卦的生化原理,太极图,白色象征阳光,叫天白父;黑色代表阴气,叫地黑府;阳气上升为阳,阴气下降成地为阴,这就是阴阳的来由”。[5]P147-148这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又扩展到人的起源问题和人体及物理关系上,彝族有学雪生人之说,认为人是从水中诞生,水的精华部分凝结成人类的始祖,这较之许多神话造人的观点要唯物些。
彝族先民这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和以自然的智慧为特征的“道“文化有着某种深刻的关联,或者说产生了某种契合,无论是创世、人源,还是天人之理都有朴素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影子,这可以说是两种文化的共性,只是道家将这种思想带向政治,产生了无为而治、小国寡民的政治理想,算是又一结晶。可是经政治着色,这种早期的哲学思想也只得走向迷途。无为的政治观念在结束长期战乱的西汉初年得到统治者的亲睐并发挥了实际效用,随着时代的变迁,被更为强势、更加符合历史发展趋势的儒家文化所代替,道家文化告别政治舞台,带着既有的追求精神的自由和个性的独立走上唯心之路,渐行渐远。相反彝族“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却相对稳定,少受政治的污染,却也因此发展较缓,这种反差也含些辩证意味了。
将彝族这种“天人合一”的宇宙观上升到文化的最高价值范畴,作一个后来的学术定位,我想借用杨解先生所提出的“黑色原型”作为概括。所谓原型,荣格指出“原型就是人类长期心理积淀过程中未被直接感知到的集体无意识的呈现,是一切心理反应所具有的普遍一致的先验形式”。简言之,就是彝人最深层次的潜意思,是彝族文化的原型。彝族是一个“尚黑贵左”的民族,这点通过彝人衣饰和礼俗等文化表现形式也可以看出。所谓“黑色”,是玄妙的、广大的、幽深肃穆的、神秘而厚重的,并且是先天地而生的,这点从彝族的创世神话中可以得到印证,“远古的时候,上面没有天,有天没有星;下面没有地,有地没有草……世界黑漆漆,宇宙玄冥冥……之后混沌初开,产生阴阳二气,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6]P1-2这是彝族神话中的宇宙创生论,道家同样认为这种创世神话往往先天地而生,存在先于时空而存在的原始混沌,并且都以神话来体现自然秩序。因此,“道”的原型便可追溯到神话意识中规则变化或作规律性变化的物象,所以,彝族文化原型“黑色原型”只是“道”的一个表现形式而已。
无论是彝族“天人合一”的宇宙观还是其文化文化最高价值范畴“黑色原型”,都与“道”文化有着本质的联系,只是可能作为价值范畴“道”文化的外延更大些,然而也不能忽略两种文化的相似性和发展中的趋同性。
三、毕摩文化与儒学文化的内在关联和分歧
彝族的文化可以将之概括为毕摩文化。毕摩是彝文的音译,“毕”指念诵、吟诵之意,摩指老者、年长的知识分子。毕摩文化是彝族社会的一种文化,其源于彝族早期的神学宗教,后来渗入一些人为宗教的要素。毕摩宗教文化可以说是介于原始宗教和人为宗教之间,这种“彝族原始宗教是彝族先民在长期的社会生活中自然形成的属原生性本土的民族民间信仰的宗教,它属于民间信仰的宗教,介于原始宗教和人为宗教之间……”。[7]P120-121毕摩文化和中原汉族信仰文化存在很大的差异性,很长时间内不为汉家理解和认同,“毕摩在历史上曾被汉文学者称为鬼教,在现代一些学者又称它为巫教或原始宗教”。[8]P175-176事实上,毕摩文化也含有许多原始宗教的色彩,和汉族信仰体系是有差异性甚至冲突的。汉族在强大政治权力的辐射下,中央政权为加强对人们思想意识的控制,将原有的各种崇拜同化吸收,以儒学为根,加入其它成分,在西汉时形成“天人感应”、“君权神授”的帝王中心儒学观,严格来说,儒学发展成为一种宗教流派,这是宗教与政治的合流。在政治面前,宗教或文化学派终归作了俘虏,成为封建政府压迫人民的工具,而毕摩文化就因为落后而显得相对纯洁,其代表的是纯粹的范畴,毕摩作为沟通人神鬼的中介,实际上是扮演一个宗教领袖的角色,虽有政治化的倾向,然而在此后长期历史发展中却始终没有与政治同流,原因可能是西南彝区长期处于封闭状态,政治相对稳定,受其他民族政治影响较小,另“毕摩信仰从其性质和内容看,毕摩既有人为意识形态的特征,又在许多方面还保留有后期原始宗教的痕迹,还没有彻底割裂与宗族部落宗教的联系,处于原生状况。”[9]P181毕摩文化长期处于原始的宗教形态,这种原生状态的宗教意识形态长期占据彝人的心灵,加之彝区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的宗教关系和等级关系使得彝区较为稳定,因此宗教显得比政治更为活跃了。这便是彝族毕摩信仰文化同儒学包括其他宗教文化的一大区别,也是彝汉文化在各自发展过程中的一大差异或者说是分歧了。
尽管如此,彝族毕摩信仰文化仍然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在博大精深的汉文化强大辐射下,自觉地吸收了儒、道、释等诸文化中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文化因素,因而毕摩文化具有多元文化有机结合的显著特征。但应当注意,彝族原生态文化仍占主导地位,汉文化这种改造作用是比较微弱的,但文化融合的踪迹也是明显的。彝族的原始具有和谐性,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包括本族与它族的和谐;毕摩信仰文化比较理性,比较温和,其中始终贯穿着“仁爱”、“和为贵”的思想,也具有理论的系统性、丰富性,可以说是彝人自己的“儒教”。因此,我们可以这样总结,毕摩文化是多元文化的有机结合,而又是具有鲜明民族性的文化。
即使将这种信仰文化溯源研究,也可以大致看出两种文化的内在关联和分歧。这其中就在他们共同的精神实质问题或者说是他们的出发点问题,当是永恒回归的哲学观念和早期的大母神崇拜。永恒回归是一种朴素的世界观和神话思维模式,它是一切宗教神话文明的起点,也是基本主题和模式。这种永恒回归和道家自然是殊途同归的,只是道家尚玄,倡导无极、无为的观念,玄德的实质在于母性的生命力,这又将视线引向人类早期宗教崇拜形式――母神崇拜。彝族自然也是有这种母神崇拜的,而且影响很深。彝族文献《合与候赛变》三子争夺母亲的故事,以及《勒俄特依》中支格阿鲁出生的故事充分说明彝人心中潜藏的女性崇拜以及母权制的问题,这就与儒家倡导的男权创世观念格格不入了。这种矛盾基于最基本的世界观,最直接原因则是两种文化发展程度的落差。尽管老庄认为父权制社会是一种历史的倒退,他们都处于父权制社会,但却顽固地坚持着远古女神宗教思想这种为父权制文明所不容的观念,但最终这种坚守和抗击都没能取得胜利。毫无悬念的,父权制思想在彝族得到扩散,同时“母系文化”得到了父系制的宽容,被纳入父系制的轨道,这点从彝族女土官政治里可以得到窥见。尽管彝族社会已过渡到父系制的宗法制度,但仍存在母系制度的变态演化。
四、小结
通过对彝汉、意识形态甚至族源的比较研究,可以看出彝汉两种文化确存在契合及分歧之处,一方面是对于世界、自然及人等问题认识的不谋而合;另外则是两种文化互动交流产生的相互影响、相互融合。尽管彝族社会、文化长期发展滞缓,但也不能否认其早期足以和汉文化相媲美的彝族文明及彝汉文化水融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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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雷洋,单位:六盘水师范学院历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