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族历史文化中,有诸多难解之谜。如彝族族源,彝族文字起源,彝族支系的产生,彝族社会等级制度及各时朝的社会形态问题,乃至彝族丧俗的变迁等,都常常使彝族同胞甚而研究者感到困惑,泛泛而论,可说一、二,寻根问底,则疑点丛生,难以结论,许多问题多年探讨,终不得其解。解开彝族五色观之谜,是彝学研究中的一道难题,虽有一些学者在著述中有论及,但迄今仍未有明晰的答案,有必要再进行探索。
作为初探者,笔者试从民族学视角谈谈彝族的五色观,这样,便于从现存的文化事象中窥探到“五色”在彝族历史文化中的广博内涵。
“颜色”在彝族历史文化中的体现,首先不能撇开彝族分布的自然地理环境来谈。彝族世居滇川黔桂的不同纬度、不同海拔的山地,地理环境决定了传统的彝族经济文化类型与山地农牧兼营,直到近现代仍未改变这种结构。如彝族传统服饰以青黑为主调或底色,以“黑”为美,与寒冷的气候条件不可分。凉山彝族把自称的“诺苏”之“诺”,解释为“黑”义,不论其释义是否科学,均反映出“尚黑”的民族心理。又如彝族以红色为配色或标志色,与居于山区的彝族一年四季的生活不离火有关,火为暖色、红色,自然成为彝族喜爱的颜色。因此,透过彝族分布地理环境中各种直观颜色,可深究出彝族对于颜色文化的诠释。
某种文化现象之所以存在和得到传承,可从其科学思想上找到根源。彝文献《宇宙人文论》认为“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无极”即彝称的“哪恒恒”,汉义即“空空”,“太极”即彝称的“弭古鲁”,汉义即“中心”,“两仪”即彝称的“米弭”,汉义即“天地”,“四象”则彝称的“底帕”,汉义即“四方”,“八卦”即彝称的“亥启”,汉义即“八角”。《爨文丛刻》认为,“八卦”变“五行”,又变天干、地支。有了这种思想,天、地、人和万物的产生和发展,都可作出哲学上的解答。这种对万物“本源”的探索,与发生、演化变动的创生说,与道家学说中“阴阳”、“五行”万物之本源的说法是一致的,由此可解释“五色观”的哲学来源。
事实上彝族是一个多色观的民族,因历史时代和地域空间及文化内容而各有择重的取舍和表述。如此论理,也才能揭示“变”的现象和规律。
以下,从民族学视野对“五色观”在不同情形下的运用,作举要解析。
1.彝族立国学说与五色观
彝族先民判别宇宙空间,常有东、南、西、北、中的概念,并以五色标明,东为青、南为红、西为白、北为黑、中为黄。又配之以木、火、水、金、土“五行”,于是“五行”有了青、红、白、黑、黄的对应颜色。在立国学说中,因方位也有颜色的体现,中央为黄国,东方之国为青国,南方之国为红国,西方之国为白国,北方之国为黑国。用颜色标国,可见颜色对上层建筑中的影响。魏晋至隋唐时期雄踞今滇东曲靖一带和黔中一带的阿煮仇和播勒君长,亦称白彝之君和黑彝之君,虽不以方位定色,颜色称谓存在,所谓白彝有君长,黑彝有君长。
2.支系、部落与颜色观
远古彝族部落中,有以颜色为命名的现象。被称为前“六祖”时代的“尼能”和“米弭”两大部落名称,即有颜色的含义,“尼”即青,“能”即红,指“青部落”和“红部落”,分别居东方和南方。“米弭”指天地,以天地命名,颜色即“白、黑”之义,白部居西方,黑部居北方。
由地理环境所决定,彝族分布地区部落林立,支系繁多,部落名、支系名多冠以颜色名称,如凉山和乌蒙山区的彝族社会中,有黑、白、红、青、花等支系称谓,有的彝汉语称谓均有颜色含义,有的只有汉语或彝语有颜色含义,但不论汉语或彝语,有颜色称谓是随时可见的,并非偶然现象。如古乌撒地区威宁、赫章、水城一带,汉语所称的黑、白、红、甘(青)等称谓迄今依然存在,支系上的心理意识明显。古水西地区,文献记载有支系之分,但人们很难分清谁黑谁白,说明支系意识消失。盘县一带,文献中有黑、白、红、甘(青)之说,现实调查还能弄清当地彝民的内部支系所属,但都不愿承认彝称的甘彝者,说明支系意识没有完全消失。
在云南武定、禄劝、镇雄和贵州威宁、赫章一带,彝族支系内部,还有大黑彝、小黑彝或大白彝、小白彝之称,无疑是支系颜色名称的延伸。
由于历代互相传抄的汉文献的渲染和歪曲传播,彝族支系称谓被渗入了等级制的内容,造成所谓的“贵贱之分”,这是有违彝族历史的真实面目的。等级制是职业分工发展不平衡而导致的决定于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范畴,不能与所谓“血统”混为一谈。
3.民族称谓与颜色观
彝族五色观,不但表述在族内支系之间的称谓上,还直接体现在对其他民族的称谓上。彝称布依、侗、水等族为“撒吐”,“撒”即“汉”,“吐”即“白”,义即“白汉”。称回族为“撒诺”,义即“黑汉”。布依族和回族无渊源关系,亦不是“汉”类,彝称为何叫“白汉”和“黑汉”,尚不能弄懂,但对布依和回的称谓有颜色概念。又,彝称现已识别认定为白族的“南京人”为“阿五吐”,即“白阿五”,称蔡家为“阿五诺”,即“黑阿五”。彝文献认为“阿五”是与彝族接触较早的族群,用“吐”(白)和“诺”(黑)区分,说明彝族对他族的称谓上又体现了颜色观,是颜色文化向他族社会历史的延伸。
4.表现在历法上的五色观
据刘尧汉《中国文明源头新探——道家与彝族虎宇宙观》载,滇川黔凉山、乌蒙山的彝族则将一年分为五个时段,分别以水、土、木、火、金来标志,进而再将每个时段分为雌雄,于是将一年分为十个时段,即成为一年有十月的历法。这里的“五行”被分别标明为黑、黄、青、赤、白。在历法上体现颜色,说明“五色观”影响之广,渗透之深。
5.彝族服饰的五色观
颜色的观念和使用,莫过于在彝族服饰上。全国彝族支系繁多,服饰丰富多彩,支系与服饰种类至今没有准确统计。服饰多,主要表现在款式和多种颜色的搭配上。级观全国彝族服饰,类、式有多种分法,川、滇大小凉山,有以诺、所地、圣乍等款式,以青年女装为突出代表的服饰,以黑、红、黄为主色调,有“三色观”的论述,搭配蓝、绿、白等色,形成多色一体的服饰色彩格局。滇、黔、乌蒙山区,彝装多以黑、蓝为底,刺绣红、绿、黄装饰。云南彝族服饰争奇斗艳,仅楚雄州境即有19种之多,而红河州各县和石林一带彝族服装,又异彩纷呈,色彩款式多有更新,呈现出多色多彩的现象。
彝族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酒具等器皿上,也有五色文化的展现。
6.宗教领域的五色观
宗教文化是神秘的领域,因此五色观的表现是稳定和严肃的,它是“五色观”哲学思想的折射反映。彝族经师毕摩在土司制度衰落之后兼有宗教之职。布摩有“诺布”、“吐布”与“倮布”之分;“诺”即黑,“吐”即白,“诺布”即黑彝布摩,“吐布”即白彝布摩;“倮布”又称“买布”,是甘(青)彝布摩。布摩之服饰和所用法器,亦有严格的颜色规定。可见,布摩这种文化传承人的身上,五色观文化也得到充分体现。
在宗教观念和活动领域,五色有许多严格的规范和禁忌。如在祭祀场合,不能穿五色衣。女子出门远行,不着多彩衣,不然妖灵会附身而去。在不知情的场合,不接纳别人的彩衣。这些禁忌,虽带有浓厚迷信色彩,却是传统宗教的内容之一,在彝族社会中是必须知道的常识。
以上五色文化“举要”可说明,颜色充分体现在彝族社会历史的诸多方面,揭示这种文化的表现和深层内涵,是彝学研究的一个突破口。
原载:禄文斌主编,贵州民族出版社2014年1月1出版,《彝学弘论》;文稿来源:云村寨;图片来源:彝族人网,拍摄于贵州奢香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