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滇西彝族聚居的彝家寨子里,每逢婚嫁、节庆或乔迁新居,彝家人都要以打歌来庆贺。在彝家特殊的日子里,不论刮风下雨还是寒风刺骨,打歌调都会亘古不变地响起,村寨里的男女老少也会不约而同地痴迷地围成圈和歌而舞,直到天微微亮,尽兴而归。
从我记事起,故乡凤庆县腰街彝族乡的打歌和打歌调一直没有停歇过,这与故乡的人、事、物都是分不开的。
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岁月里,家乡的人们基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轨迹,在忙碌的季节里,他们相互帮助,一起跟着耕牛,有节奏地锄地播种,直到一块块土地散发出新鲜的气息。在这个过程中,累了就歇一会儿,聊聊家常,聊聊庄稼,然后接着干活,直到黄昏才归家。艰辛的劳作让彝家人养成了相互帮助的氛围,同时也更加珍惜那些值得庆贺的节日。打歌这种充满浓烈庆贺和狂欢味道的集体彝家歌舞也就这样生生不息地落了地,开了花,并一直影响着彝乡的一代又一代人。
在婚嫁这样的大喜事里,新郎家是必定要打歌的。过去,由于交通不便,路远的亲朋好友们在新郎家吃完流水席后就留在了新郎家,等着天黑后一起打歌。新郎家也一定会事先到村里的小学里借好汽灯。等天色渐暗,年轻的小伙子们就开始不断地往汽灯里打气,汽灯一亮,整个场院瞬间就明亮了。这时,老人们或手牵或背着儿孙,带头先开始边打歌边围成圈,拉开打歌的序幕,圈子中间也很快就有了吹笛子或吹芦笙的,演奏者掌控着节奏,伴着清脆悦耳的笛子或芦笙的音调旋律,打歌节奏随之也会整体地时快时慢,旁边看热闹的人们也会陆续地被感染着加入到打歌的狂欢之中。随着加入打歌的人越来越多,打歌的圈子自然也就会越围越大,到最热烈的时候,打歌节奏也会越来越欢快,大家的舞步都变成快速的“三翻三转”。
在这样的场合,对歌当然是少不了的了,这是打歌中乡人们最好的交流方式。对歌的内容大多源于生活,通常与男女恋爱和日常劳作总结出的智慧有关。对歌时,都是男方或女方先唱,对方根据内容来有押韵地对唱。对歌时,一般都是男女几人组成一队,边商量对唱内容边整齐对唱。有些对歌是问答式的,在一来一往中,既是智慧的较量,也是情感的交流。每次一方快唱完时,都会加上“阿吾妹回来,阿苏瑟瞧着”的调子。在这咏叹调中,生活的琐碎与细节、自然情感的表达与抒发也就融在了其中。
乡人们的打歌调子朴实,同时又富有生活气息、生活哲理。乡人们通过打歌唱尽生活的形形色色。男女青年也会在这难得的场合里尽情地展现自己的魅力,对着中意的对象自然地唱出最朴素粗犷的对白,唱到的爱情也是最为直白真挚。
通常地,庆贺活动的主人家会在打歌的场院中心摆上水酒,任由乡人们各取所需。讲究的人家,还要请打歌的乡人们进入到家里正屋的中心尽情地唱跳,以祛除一切的邪祟。
在这难得的狂欢聚会中,热闹一直会持续到天微微亮。就如调子里唱的:“太阳不落打歌去,夜半三更不回家。”打歌就这样陪伴着一代代的彝族人。正如清道光年间大理文人周之烈在《打歌行》中所写的:“癸卯正月刚五日,村农结伴来相过。怜我羁旅夜寂寞,芦笙竹笛齐摩挲。松棚竹火彻宵明,团团围绕偏多情。男倡女和人数十,踏足歌唱同一声。舞之蹈之各中节,新翻曲调如春莺。有时疾,天掀地震山云立;有时徐,轻裘缓带如闲居。陡而高兮忽而下,鹤韵遥传水深泻。声容两善真莫当,直抵鸡鸣天色光。我生何晚愿何长,古风犹在山水乡。”
传统的彝家土木结构的屋子,其建盖过程非常复杂。从地基的选定、木料的选取制作,再到房屋中心柱子的竖起、新屋的落成,都需要依靠集体的力量。在不同的建屋环节中,也需要乡里乡亲们齐心协力协助。建一个房子,最快也需要半年多的时间,所以乔迁新居的人家都要吃流水席,晚上定要打歌庆贺。
大年初一和正月十五元宵节,家乡都有朝山会。朝山当天,来自四邻八乡的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到山中的一块草地里聚会,除了日常的拉家常外,还有物品的交易,有套圈、打扑克牌等娱乐项目。最重要的,当然是规模宏大的打歌狂欢。即使是在尘土四起的场地上,打歌的人们也会打得不亦乐乎、忘乎所以。因为这是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在白天进行的打歌。
现在,家乡建起了村级活动场所。每逢节庆,都会有乡里乡亲聚到这里,一起打歌对调。现在,人们经常拿着手机各自玩,互相之间面对面的交流变少了,而打歌可以让人们更好地聚集在一起。每年回家过年,都会在年关看到多场自发组织的打歌。无论多远多久归来的乡人,在打歌的场合愉快兴奋地聊着,用手机拍着,年轻的男女已经成为打歌的主力,孩童们也学会了打歌的步伐。
在月光照射下的朦胧山峦间,缀满星星的夜空下,打歌牵引着乡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个细节、一段段话语,呈现出生活酸甜苦辣的个中滋味。生生不息的打歌,是彝家人生活本质的延续,也是彝家人一代代不会缺失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