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诺阿莫起,到候博瓦基,候博瓦基起,到候博苏且,候博苏且起,到采红角觉,采红角觉起,到瓦西瓦托,瓦西瓦托起,到达古勒克,达古勒克起,到车木典补,车木典补起,到城子温子觉。
——《指路经-美姑篇》
候博瓦吉 寂寞春竹
解诺东坡,竹林遍野。羊群悠悠,偶尔抬头,鸣声颤颤,随风远逝。
竹林中右路,幽幽泛白的山路,蜿蜒而下,下到山腰,竹林尽头,荒草蔓延,荒草下方是耕地,耕地下方有人家。这一路,我走了半天,路面躺满的碎石并不利于行走,想来这路早已荒废,如今行人不多。否则,四季反复,总有脚步碾过,想着路面碎石应该化为尘土,迎风而起的。
山下的村庄名叫候博瓦基,今天的候博乃拖乡瓦基村一共有119户442人,主要姓氏有吉利吉史,涅涅,阿尔,且沙,阿如。经营着990母耕地,4800亩林地。耕地里播种的是传统的荞麦,燕麦,洋芋,加少量的苞谷。畜牧业相对发达,每家几十只羊,几头牛,这里依然保持着放猪的习惯,这习惯也是凉山彝人保持了至少几百年的习惯,在外面世界风云变幻,朝代更替,硝烟不散的几百年里,凉山彝人家的孩子遵循着“七八岁放猪,十一二岁放牛,十五六岁放羊”的传统,守着山林长大。
“如今的孩子们都不愿意放羊了,一到十五六岁,忙着出去打工”瓦基村村长阿如瓦尔给我算了一笔简单是在的帐,“靠着这山林和土地,一年下来,收入不到一千,孩子们出去打工,就算最不能干的女孩子,一年也可以挣个两三千回来”。依然有孩子在山上放羊,依然有妇女到山上撒了荞籽以后坐在阳光里捻羊毛,羊毛一根根捻成线,羊毛线一条条织成“擦尔瓦”,擦尔瓦穿在身上经历一层层风的侵袭又一条条掉落,化作一根根的羊毛,这一生也就过了。
瓦基村正在变化着,放羊的孩子越来越少,捻羊毛的妇女越来越少,山上的荒地越来越多,房子越盖越漂亮,通往乡上的路越来越宽越好走……
走到毕摩沙马伟古家的时候,天色暗了许多。“从瓦基到涅扎河边,沿着涅扎拉达从候博乃拖(乡)到采红(乡)角觉,你再从侯古莫过河到对面,有路往东边山上垭口走,过了达古勒克、达古瓦火到车木典补(典补乡),到了典补,你再南下,有一条简易的土路到城子温子觉”。伟古毕摩在拿出指路经书为我背诵了一段过后不忘详细地吩咐我第二天的路程。这使我坎坷了两天的行程添了些许温暖,些许感动。
在之前的两天里,遇见了拦路劫道的年轻人,也遇见了不准留宿的排斥心理,更有一群可爱的放猪娃娃,嬉笑间给我指了一条歧路,让我不得不花费半天的力气多翻一座山头回到正路。山间无规则,随风而动,他们是自在的,也是真实的,在一天比一天光鲜而呆板的今天。
候博乃拖 朝花夕拾
在很早很早之前,涅扎依莫旁边住的是吉尔涅扎兹莫家,涅扎兹莫家的羊群多如天上的星星,涅扎兹莫家的荞麦馍馍大如斗,谚语有证,“chyt ho ma gop dut,nge fu vi mop nzie.”(彝语拼音,意思是羊角上点火多过星星,荞麦馍馍需要用斧头才能划开)。这传言说明了在物资贫乏的历史上,涅扎依莫上游是一块富足的地方,也正是这传言和这富足,引来了灾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终于有一天,涅扎依莫的阿侯家经过周密的策划,夜袭涅扎兹莫,涅扎兹莫仓促应战,阵脚不稳,打了三天三夜,只能败退,把这块富足的地方让给了后来的强者阿侯家。“涅扎兹莫家后来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那时候各个家支占山为王,征战频频,想找一块理想的驻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人倒是说后来住在峨曲觉(今峨曲觉乡)的沙马兹莫家是其中的一支”。70岁的老人苏呷什布说。
什布老人住在今天的候博乃拖乡才侯村一组。从尔普二子开始,尔普约色,约色勒沃,勒沃拉惹,拉惹合恩,合恩合体,合体阿车,阿车合沃,合沃兹沃,兹沃克普,克普合什,合什布哈,布哈达日,达日木支,什布,什布拉吉,拉吉尔克,苏呷家这一脉在涅扎河边一住就是16代。“”我们先是住在吉拉布特(布拖县)的,后来在尔普时候迁到了这里,我们之前阿侯家已经住下了”,什布老人说。如今的候博乃拖,有“尔曲来伍,海来莫色家;瓦普来伍,吉木苏呷家”的说法。什布老人说,他们这一脉在布拖住了六代,分别是:吉木、苏呷、底一、布勒、初勒、尔兹,尔兹的儿子尔普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约色因为躲避家支征战来到美姑河流域,又沿着美姑河来到了上游涅扎河,从此扎根。
相比之下,莫色家来到涅扎河边这块富足的地方又晚了许多。苏洛村落果巴嘎里73岁的莫色铁打老人说,他们这一脉莫色弗格支,在这里住了九代,“海来阿莫斯都家最多,来得比我们要早一些,现在在涅扎拉达住有几百户人家,再沿着河坝走下去,除了还来家还住有吉则家,继续往下就到了侯古莫,侯古莫主要住了的惹和伍尔两家,现在住在涅扎依莫两岸的彝族人,像阿侯、的惹等等古火支系的家支先前都是住在美姑县里面了的,而曲涅支系的大多数从布拖等地方迁来到这里住下的”。
离开候博乃拖是在第二天清晨,清凉的风在河谷间飘荡,春天正娇嫩着,施施然爬上枝头,红一红脸,就惊起鸟儿两三只,扑棱着翅膀绕着枝头飞上两三圈,春天的脸就愈发红润了起来。
远处有音乐嘹亮地响起,那是候博乃托中心校在这个一周之始的清早升起了国旗,中心校如今有601名彝族学生,28位教师,包括两位代课教师,其中24位都具有相关专业的大专以上文凭。601名,也是该中心校全校学生的总数。综合教学楼、学生宿舍、教师办公楼、学生食堂整齐地围在整洁的操场四周。升旗仪式一完,孩子们散开了各自向各自的教室走去,他们脸上带着由衷欢欣,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学习,生活。
侯古莫 银光闪闪
拉格伟史坐在自己狭小的工作室里,轻手拿出一块银锭,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良久,长吁一口气,面色凝重,左手轻轻把银锭放在榛子上,右手握着铁锤先试探着照了照角度,抡起胳膊叮叮铛铛砸了起来。良久,伟史停下铁锤,捡起银锭直接扔进了火炉,两眼圆睁,盯着火炉一眨不眨。复又良久,伟史用钳子把银锭捞起,轻轻放在榛子上打了起来。他打得很细心也很耐心。如此反复,打了又放进火炉里烧软,继续捞出又打,伟史保持着一贯的耐心和细心,刚毅的面部表情越来越柔和……
拉格伟史今年47岁,住在侯古莫乡侯古莫村一组。在侯古莫,乡伟史这样的银匠有十一二个,他们沉默,不善言辞,整天埋头与银锭和火炉打交道,他们名声在外。伟史打银是家传,“爸爸伍尔贴贴打铁很有名气,我是在30岁以后才正式学习的,从小在旁边看,上手也快,自己独立打铁也有十一二年了”,伟史抬头看看窗外,呆了……似乎在这一刻,言语间才突然想起,这一低头便已是十一二年过去了……
伟史如今的收入还不错,小首饰几百元一个,大一点的上千,因了父亲攒下的名声和侯古莫积累的名声,远在雷波、甘洛、昭觉的人都会经常过来购买,伟史年收入上万,“”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孩子的妈妈已经不在了,两个小儿子孩子侯古莫完小上学,成绩不错,我已经给他们盖好了三套房子了,还差一套,等他们长大了住,前后一共给大儿子买了三辆车子,不争气,挣不上钱。”
“在很早以前,我们彝族只有兹、莫、毕、嘎、卓五个阶层那个时候,工匠是一个很受人尊重也有很多人乐于加入的阶层,现在不行了,人越来越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在一边围着篝火喝酒的毕摩的惹大吉说。
值得一提的是,在凉山彝人普遍的记忆里,在更早的历史上,彝族有五个阶层,分别是兹(部落头领)、莫(纵横家)、毕(生老病死一切仪式法事操持者)、嘎(工匠)、卓(平民),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社会等级制度划分法,其内质上,除了最顶层的兹和最底层的卓彰显了严格的等级隶属属性之外,中间三层则更多地突出的是其职业特征而非社会等级属性,可以看出的一点是,这样的划分法甚至已经具备了某些现代社会的元素雏形。只是到了后来(元朝,蒙古土司制度在全国推行)又演变成了兹莫、诺伙、曲伙、呷西几个阶层,值得注意的是,受到相应历史上全国政治文化等方面的部分影响,这个阶层划分里面,阶层等级的意味已经趋于严肃,这应该也是解放以后凉山被定位为“封建奴隶制社会”的缘由所在。
涅扎依莫河水依然千百年前一样安静地流淌,风是古老的风,不曾离开,也不曾来过,这感觉有些奇妙,但是在美姑,在涅扎依莫河谷里,这奇妙的感觉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