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文/尼库春秀 图/贾巴尔且 阿吉拉则 王德 白里呷)
凝望漫长的千年历史,有文明的失落和有失落的文明。历史有沧桑,历史有奇迹,历史有前进的铿锵脚步,有铮铮激昂的声声号角。历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我们曾经拥有的许许多多东西值得回味,更值得思考。历史的脚步,让我们飞越不堪回首的苦痛,历史的驿站,让我们飞越明天的风景,历史的风雨,让我们豪迈地迎接美好的未来,历史的一束束灵光,让我们深情地回望我们曾经走过的真实遗迹……
彝族,一个具有古老文明历史的民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使彝族人饱经沧桑,备受洗礼。彝族的历史,也不断地被改写着,发展着。祖先留下的,是无数个神话般的传说。当今呈现的,是彝族日益发展进步的历史画卷。
时代前进的步伐之快,快得令人瞠目结舌。人们茶余饭后闲聊,历数在这快节奏变速发展时代,彝乡的村寨那些渐渐消失的,那些彝族人家若离若即的渐去渐远的东西,一件件想来,结果令人感概万千,心情也随之激荡不已,那些文明的失落与失落的文明也令人感伤不止。
告别了,瓦板房和石板房
没有人下命令要撤掉瓦板房或石板房,彝人世世代代沿袭的瓦板房和石板房却不见了。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这景致,害得人们要拍张纪念用的照片,都要四处打听哪里还有瓦板房或石板房。如今尚存的瓦板房或石板房,简直成了珍宝一般。
精准扶贫使彝村的瓦板房逐渐消失。
话说瓦板房,实际上是以木板作为瓦盖成的房子。先选高山上粗壮、直立不弯曲的杉木砍倒,按需要砍成若干节再花成若干大块,再用一把长刀在花开后的木块上按尺寸切入,最后以木锤敲打刀背,像撕下一张纸一样,一张厚薄均匀的木板就解开了。如此反复,几百张瓦板打好以后,就地晾晒干,就可以背下山来。
背瓦板,邻里所有青壮年人都要自觉赶来帮忙,主人家却也倾其所有犒劳来帮忙背瓦板的人。一般三五百张左右的瓦板就可以盖一个很大的房子了。有些地方,能找到可以开成石片的石头,于是就地取材,开出厚薄均匀的石片,盖成石板房。如今听来,这似乎是天方夜谭。殊不知这样的房屋,在当时已经是高档次的享受了。
随着人们自觉自悟的发展,绝大部分的人家都搬离贫瘠的土地。那里空落落的,偶尔可闻几声犬吠声,是尚存的几家人残留的气息。农业学大寨时期开成的梯田梯地里,杂草丛生,荒芜一片。瓦板房和石板房的村落也慢慢消失了。
再也没有了,那片曾经的世袭领地,曾经的瓦板房和石板房组成的村落。
结束了,人背马驮的历史
彝家有一个路人皆知的传说,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藏、彝、汉三兄弟分家产划地界。汉族大哥有谋划,就抱石头做标记;二哥藏族插木桩做标记;老三彝族图省事,想多占点,故把草挽成一个个疙瘩做标记。
村村通的建设改变了彝寨人背马驮的历史。
3天以后,放火烧过,三兄弟再去辨认自己划地界的标记。结果可想而知,老大的标记不仅在而且还扩大了;老二的木桩部分还在;可怜老三的草疙瘩几乎被烧光,只好去高山上住。
传说归传说,彝人长期居住在偏远的高山上是事实。住在高山上,道路崎岖,运输任何东西上山下山都需人背马驮,祖祖辈辈如此。
这样的历史沿袭到21世纪,一切运输靠人背马驮的纪录逐步或大部被改写。条件差的地方,大多数人主动迁往条件好的地方居住去了。国家出资修建通乡通村公路,基本上实现了乡乡通、村村通公路,彝族人民的生产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
马帮铃声没有了,马也少了。以前用马做为运输工具,现在换成了汽车,至少是摩托车或拖拉机。
不见了,走村串户的修磨匠
彝族居住分散,长期以来保留着家家户户必须拥有石磨的历史习惯。没有石磨,生活将不可想象。有的人家还有两套石磨,一套磨包谷面,一套磨燕麦、荞子和豆花用。
磨子的利用频率极高,磨损大。彝族村寨是修磨匠出入的地方,修磨匠的吆喝声和铃声经常在彝族村寨出没。当然,修磨匠的收入也很丰实。人们尊敬修磨匠,除了按规矩付出报酬之外,还好酒好肉招待。
也有笑话说,有一个修磨匠到一户人家修磨,正好碰到他家宰杀吃羊肉。主人家负责舀挖的可能少舀了羊肉给这个修磨匠,于是修磨匠心里有了埋怨。第二天,他边修磨边唠叨:“主人家羊肉舀得少,我也不会认真把你家的磨修好。”从此,这个笑话一直流传。
彝人家的妇女最为辛苦,白天劳动已经很累了,回到家还需要磨面、做饭。特别是人口众多的人家,更是劳累。吃完晚饭,其他人休息了,妇女们却还需要磨好第二天早上一家人要吃的面。“呼,呼”的磨面声不断,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也一直在她们的脸上淌着。
曾几何时,没了修磨匠的踪影,修磨匠叮叮当当的铃声和吆喝声从此再难听到,石磨也再难见到。城里人炫耀的“石磨豆腐”,在那些司空见惯的彝人听来,却是不屑一顾的事情。
去哪儿了,背水姑娘
自古以来,彝家女孩从小就要训练背水。背水,成了彝家姑娘的必修课,也是彝家姑娘必须具备的一项基本功。彝人家世世代代居住在高山上,需要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背水回来用。
饮水工程的建设使背水姑娘成为历史。
起初背水的时候,难免会晃荡出许多水在身上。一个比一般木桶长的特制背水桶,一只轻飘飘的葫芦瓜瓢,桶装满了水背起来晃晃荡荡的,瓜瓢拍击着桶沿发出“咚、咚”的声音。
彝家姑娘经过训练,具备了背水的技巧。一桶满满的水可以一滴不漏地背回家中,不得不说是奇迹。把彝家姑娘背水的技能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恐怕也不为过。
彝家背水姑娘,一般腰系一根用羊毛线制作的宽大腰带,水桶的下沿抵在腰带上才能让桶不至于下滑。姑娘亦步亦趋,慢慢悠悠地背水返回,红扑扑的脸,细细的微汗,令家人感到微微的痛惜。
背水姑娘,在山清水秀的世界里,迈着轻盈的步伐,弓着美丽的身躯,亦步亦趋的姿势,衬托出诗话一般的意境,勾勒出一幅亮丽的山水画。
然而,现如今不见了彝家美丽的背水姑娘。并不是因为她们懒惰,而是彝族人不再需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背水了。在国家的扶持下,人畜饮水条件得到了彻底的改善,清澈的矿泉水引到了家门口,扭一下水龙头,甘甜的水就白花花流出。彝人的生活,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彝家背水姑娘已不用再背水,而是到北京、上海,打工去了……
忽明忽然,松明灯远去
松明子,又称松光,彝人叫“书布”。取材于高山上的松树油脂侵蚀进树枝或树根里,松树被风刮倒或枯死后,人们把经过长年累月被松油脂侵蚀过的树枝砍下,或把树根刨挖出来,花开后就成了红彤彤的满是松油脂的柴块儿,用明火一点就燃,窜出明晃晃的火光来,发出嘶嘶的响声,一滴滴亮闪闪的松油脂液体不断地往下淌。这就是彝人最喜爱的松明子。
在三锅庄靠上位处支起一块石板,把松明子点燃放在石板上,即可以把一个屋子照得明亮明亮的,燃完一块就又加上一块,循环往复。
一家人坐在火塘边煮一壶盐源砖茶,或整一杯白酒,歇息聊天,摆龙门阵,谈古论今,讲述着一个个神话故事,或借机向子女进行待人接物、做事处世的教诲。其乐融融,火光辉映出一种淡淡的人情味。
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煤油灯和松明子都在使用。条件好些的用煤油灯,条件差些的仍然用松明子照亮。渐渐地,随着水电建设的发展,彝人也受到了实惠,逐步改善了生活,用上了电,松明子被取代而淘汰,如今已没人再用了。
再见了,兰花烟和兰花烟袋
大多数彝人都居住在高山或二半山以上,多为分散居住。特殊的自然环境和群居特点,人们相互交往少,常常生活在寂寞难耐的情景之中。于是,多以抽烟排解心烦意乱和寂寞的心情。
健康意识的增强,吞云吐雾兰花烟的人不多了。
彝人不仅男人抽烟,女人也抽烟,小孩也抽烟。迫于自然环境条件,彝人普遍种兰花烟。
种植季节一般在秋季收获后,主要是在挖了洋芋的地里,捞干净地上的杂草,重施底肥,打好窝子,用育好的兰花烟苗移栽,浇定根水即成。开蓝色的花,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煞是好看。
花后开始结果期,就可以收兰花烟了。把兰花烟割倒,晒二、三成干就切碎,轻柔,晾晒至干即可。会晒制的质量就好,抽起来劲大,抽一袋烟就过瘾了。晒制不好的,抽起来淡淡的,抽不过瘾。也有用兰花烟兑换粮食或货币的。还有用作礼物,相互赠送的。
兰花烟袋的制作也很考究,有的甚至是用银装饰,以彰显主人的高贵。烟管不宜太短,短了抽烟的时候感觉烫嘴、烧口;也不宜太长,长了不便于携带。
彝人亲朋好友凑在一起,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出一撮兰花烟给对方,这个是基本礼节。如果没带有烟袋,那就要等别人抽完了才能借别人的烟袋用。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都没带有烟袋,实在犯了烟瘾的话,可以在地上挖一个小孔,下边插入一竹管,在那小孔里装上兰花烟,可以临时抽一锅烟。
彝人的兰花烟文化历史悠久,可以说伴随彝人几千年,形成人烟不分离的相依关系,男人、女人、小孩,绝大多数人都有抽兰花烟的习惯。多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吧嗒,吧嗒”的咂烟声此起彼伏,人们头上烟雾缭绕,别具一番景色。
还有那男人装兰花烟的皮口袋,翻盖的,合上呈椭圆形,两头各系一根皮带子,围腰一圈打个结扎好,口袋位于小腹处,使用起来极方便,更妙的是烟放在里面不会被揉碎。
装烟的皮口袋有两层,一层装烟,一层装烟袋、火镰和引火的草芯。女人嘛,却要把烟和烟袋装在随身带的三角形布口袋里,女人的这种布口袋也是搭配在女人华丽服饰上的饰品,相当美观,给人视觉上的享受。
除了女人的布口袋以外,彝人的兰花烟和烟袋、男人装烟用的皮口袋都已经销声匿迹,很少再看到。
消失了,牛皮口袋
牛皮口袋可分大口袋、小口袋两种。大口袋,用成年牛的牛皮做成。牛皮子硝好过后,做成口袋,非常实用。口袋的上沿戳开若干小眼,用一根细长的皮带子从戳开的眼子里穿过,装好东西后把带子收紧扎好就可以了。
这种皮口袋经久耐用,人背或马驼均可用。彝人把这种皮口袋称作“易足”,是彝人必备的用具之一。小口袋,是用獐子皮硝制而成,通常作装盛贵重食品燕麦糌粑用。
獐子皮无臭味,而羊皮等却有异味,一般不常用。一个獐子皮做的小口袋即彝人称作“叶尔”,装上燕麦糌粑面,一只木碗,一双山竹筷子,即可远行。只要找到水,就可以调食,宜稀宜干,凭各自喜好而为之。
燕麦糌粑面现在还有,只是少了许多。皮口袋却已渐渐消失于无形之中。
渐行渐远,羊皮褂和羊皮铺盖
羊皮,在彝族地区不难找到,正因如此,被彝人在许多地方派上用场。就说羊皮褂褂吧,那是司空见惯。羊皮褂一般都是无袖子的,便于制作,也便于穿着。
穿羊皮大褂的彝民逐年减少。
冷的时候,或者背东西的时候,就把有毛的面穿在里面。特别是当年农业学大寨大兴改土造田的年代,羊皮褂是每一个劳动力必须具备的。当时,穿羊皮褂的被视作一种崇尚,一种光荣,而穿着花哨的人,会受到众人的鄙视。
羊皮铺盖,顾名思义就是把绵羊皮削好以后,用若干张绵羊皮裁剪拼接而成的铺盖了。有的一人一床,有的两三人一床,视羊皮铺盖的大小而论。因为都是采用没有剪过毛的绵羊皮,盖着很暖和。
当然,能够享受到羊皮铺盖的,是属于达到中等以上生活水平的经济厚实人家,穷苦人享有一床羊皮铺盖是很难很难的事情。解放以后,羊皮铺盖逐步被棉被所取代,逐渐消失。
如今,羊皮褂儿,羊皮铺盖这些,就算是打着灯笼找,也再难寻到,它们确确实实成了稀奇的物件,没了。细细想来,彝人真的少了许多东西。比如装洋芋或者荞麦馍到山上去放牧或者去打猎用的网兜,用羊毛制作而成的护腿、裹腿,用大蔴制作的蔴鞋......
土方法酿酒技术即将远去。
此消彼长,在漫长岁月长河里,彝人在少了许多的同时,却收获了更多。失去的将是记忆,收获的才是成果......
彝族人在苦难的历史长河所经历的艰难困苦,年轻一代人几乎无人所知,没人能感同身受那份无奈与痛苦。回忆往昔,感受现在,展望未来,彝族人民看到了无限的希望。
彝人,这个崇尚火的民族的后来人,正以火一样的热情,奔赴在步入小康社会,实现中国梦想的光明大道上。这就是每每让我们这些彝族的后来人感概不已的由来。
(注:本文原标题为:那些在生命深刻处渐渐消失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