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去凉山州采访,开越野车的师傅阿苏是个好手。他听彝族歌曲,很动感的那种。他一边轻轻摇摆着身体,一边把车子飞快地甩过一辆辆大卡车,还时不时地放下车窗,一口吐沫一个钉。在盘山的羊肠小道上,我透过微微凉的玻璃窗,看到了悬崖下面碧绿的雅砻江。在冷汗涔涔的同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朋友阿微木依萝——一个有些生猛的彝族女作家。她和阿苏师傅骨子里有一些相似的东西,不羁的,浪漫的,野性的,血肉丰满的,当然,还有一些“冷”。我不知道这种“冷”是来自于少数民族的血脉,还是在艰苦环境中成长所换来的。总而言之,阿微的作品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彝族女作家的“野蛮生长”。
彝族女作家阿微木依萝
有时候,句子是流淌出来的,是突然蹦出来的。阿微曾这样形容写作的感觉。这种涌动在灵光中的充满野性的句子,让她的作品焕发出奇妙的况味。在《边界》中,她描述了一个一辈子没能走出大山的老妇人。阿微在本文中探索的,是身体的边界,情感的边界,以及生命的边界。在这个边界地带,我见到了人性的悲凉。她实在太老了,就像一个衰老的桃子树,连花骨朵都结不了几个。一个不断与周遭人物抗争的老人,一个不断与记忆力抗争的老人,一个不断与身体抗争的老人,终究没有挣扎过宿命,没能离开村庄去看看自己远方的女儿。阿微用精彩的笔触,还原了一个老人丰沛的内心世界,偏激而又充满渴望,沉重而又让人怜悯。在我看来,《边界》这部作品是阿微小说写作趋于成熟的标志。
此后,阿微创作了一系列小说作品,包括具有一点点后现代元素的《逃》。《逃》描写了死亡后的异域空间,少女林慧在这里不断地逃,想要找到回到自己村庄的路。她不断地与“陌生”的亲人相遇,但最终还是无法寻找到自己的家。阿微在小说的对话中写道,走出去的人,是永远都回不到家乡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林慧的,还是说给始终漂泊在异乡的作者本人。阿微通过荒诞的故事情节,反而让我感受到了现实世界的种种冲突。在阿微的诸多小说中,她都在试图找寻一条生命的甬道,而最终却都通向了虚无。我们在她创造的迷雾中,看到了现代人的精神困惑,也看到了她对现实世界的反思与浸透。
阿微的作品还有一个突出特点,或许是受毕摩文化的影响,具有一种“巫”的气息。这种特殊的文化根植在血液里,也为文学注入了神秘感。独特的语言天赋,让她的写作无法被旁人复制。一个作家的边界在哪里?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有时候可以看得到,但有时候是看不到的。阿微的写作就潜藏着巨大的混沌空间,这个空间不断释放着诸多可能性,以及未知的冲击力。我喜欢边界这个概念,正因为我看不到她的边界。
文稿编审:阿索拉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