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来,关注自己脚下的土地——彝诗馆访谈系列之阿克鸠射
作者
阿索拉毅
2015-04-15
原出处:彝族人网 彝诗馆
阿克鸠射简介:又名阿克日布,笔名:阿克鸠射,1979年12月出生于四川省昭觉县,大学文化,系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凉山州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委员会委员。1995年10月在《凉山文学》发表第一篇母语文学作品。至今坚持用彝汉双语写作。近年来,先后在新华社、人民日报、央视网、中国摄影报、人民摄影报、中国民族报、民族画报、美国《新大陆》等报刊杂志上发表了各类稿件和图片5100余篇(幅),其中200余篇新闻作品、文学作品和图片荣获国家级省州奖;2011年出版的母语长篇小说《雾中情缘》曾入围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荣获四川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和凉山州“五个一”工程奖;2013年出版发行了60万字的文集《翻阅生活的注脚》;目前有两部诗集、两部散文集、一部短篇小说集和一部200余万字的长篇小说待出版。
彝诗馆:请简要介绍自己所在写作地域及人文背景。
阿克鸠射:故乡是我的文字生命,如果有一天失去它,我是否还能写出些什么?我的故乡像一颗遗落在半山腰的种子,其村庄仿佛是她的孩子,永远得到庇护,并长久地生存了下来。牛耕,马驮;土砌的木板房,阶梯一样的田野;唱着山歌放牛的孩童;看不见根的溪水,摸不着底的小路;山脚,还有一条冬天清澈、夏天咆哮的瓦洛觉迪河长流不息,这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村庄昭觉县四开乡瓦洛觉迪。小时候,故乡的生活是如此的单调,也是如此的忙碌而辛苦。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这里,交通不便利,生活不富足。可是,每当夜晚降临时,山寨却是一片沸腾,男女老少围着篝火对歌、跳舞,跺起的黄灰在苍茫的夜空中弥漫,欢歌笑语穿透了黑夜,穿透了山水。快乐在这里就这么简单,就这么随意。
而我所在的昭觉县,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县,绚烂的民族文化,散发古老弥新的沉郁和芬芳。据彝族史诗《勒俄特依》里记载,昭觉有着“大地的中心”的传说,英雄支格阿鲁在八个方向射箭,落点都在昭觉县四开拉达鸠图木古。“不到昭觉不算到凉山。”去过昭觉的外地游人都这样感慨。这话不无道理,就彝族文化来说,昭觉无疑具有中心和龙头地位,昭觉地处凉山州的腹心地带,是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县。彝族人民古朴神秘、多姿多彩的民情风俗与人文景观在昭觉汇聚展现,使昭觉成为了解凉山的窗口。昭觉在历史上因地处凉山彝族腹心,历代中央王朝十分重视昭觉地区。在东汉时期,在昭觉四开好谷置邛都县安斯乡,是古代交通要冲,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彝族创世史诗《勒俄特依》里《兹的住地》提到的普诗岗托—洒拉地坡—四开拉达—鸠图木古—好谷昭觉—列木竹核—日哈洛木—特觉拉达等路线也全在昭觉县境内,诉说着昭觉悠悠的历史岁月,这足以说明在历史上昭觉的重要地位,成为东走西来,南来北往的民族走廊……目前,昭觉县拥有彝族毛纺织及擀毡技艺、马布、克西举尔、彝族服饰、彝族口弦制作技艺等国家级和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所以生为昭觉人,我很骄傲。
彝诗馆:你目前的工作和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是否有影响?如果有,你是怎样克服的?
阿克鸠射:影响肯定是有的了。我目前主要从事的工作是对外宣传工作。这是一项压力特别大的脑力工作和体力工作。这项工作可以这样说,对上随时可以见到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下每天是跟普通老百姓打交道。也可以这样说,对外宣传工作“既可以让你一夜出名,也可以让你一夜进入地狱”。所以,我的工作几乎每天都是在采访、拍摄、写作、协调中度过的。这项工作对我的诗歌写作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只是我把这影响转换成了一种理性的思考、长久的生活积累、时间的沉淀和诗歌写作的动力而已。
彝诗馆:你进行诗写的初衷是什么?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有人高喊“诗歌死了”,对这种悲观态度你怎么看?
阿克鸠射:生活在昭觉这个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县,我所经历和面对的生活,或许比其他彝区更为残酷、严峻一些。我诗写的初衷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来自我灵魂的疼痛,如肉体的磨难和疼痛,精神的忧郁和虚无。我写诗的目的就是忠实地记录和守护着这些疼痛和疼痛后残存的希望和梦想,使自己对苦难的承受、感恩和爱在诗歌中保留仁慈、广阔、悲悯的心。我明白这样的潜意识与现实生活中种种复杂、丑恶的现象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于是,我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还曾在一气之下,把曾经写的诗歌初稿烧得一干二净过……
“诗歌死了”这个说法流行了很多年,它有点像是一个社会的传言,其实这并不是一个内行和专业的说法。“诗歌死了”这种说法针对的前提是“诗歌曾经是活着的、有生命的”。那么我觉得这个说法可以改为:诗歌曾经是一个热点、潮流和时尚,而现在它冷寂下来了,变得不那么时尚、不那么热了……一直到80年代末海子之死,意味着对诗歌的全民狂欢结束了,也带来了诗歌另一个意义上的高潮……诗歌,毕竟在当代中国引领风气之先,已经成为公共生活和公共记忆的一部分。它作为一种民族的集体记忆,我更关心它变成了什么?但是我认为我们彝族诗歌的春天正来临……
彝诗馆:在你的诗歌创作中,什么样的题材最能引起你的兴趣?你为何有这样的写诗倾向?
阿克鸠射:我认为对任何题材的写作应该都是有多种文化、地域、民族、时代性的标签为背景的,任何诗人、作家都不能离开他的文化、地域、民族和时代性的。但诗人、作家最重要的是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和灵魂。一个真正的诗人、作家必须具有一种高贵的品质,那就是对生命的怜悯和同情。我们这个民族本身就是一个诗的民族,是用诗歌般的语言来交流和生活的。特别是这个新时代,我们这个民族语言的面貌和语言生态有了极大的改善。通过诗歌,我们会与时代更加紧密、广阔、深刻地连接在一起。
我们这个时代太有意思了,这个时代很纠结。从所谓的文明角度来说,我们已经进入了全民消费和娱乐的时代,所有的东西都进入娱乐和消费的语境中。比如,我们宣传和出版诗歌都可能会变成消费和娱乐的事件。这个时代一切以金钱和利润为准则,如果没有办法捞到金钱与利润很有可能就没有话语权。同时,我们这个时代属于成功者,而所谓的“成功”往往是建立在可以兑换成为真正的权利和金钱的时候才被认可。比如一个好导演拍出好的电影不算成功,他必须要变成票房才算成功。哎,这是个成功者的时代,这个时代很纠结!
我是用一个彝人特有的目光来进行诗歌创作的,因为我已被自己民族灿烂的文明所迷醉……
彝诗馆:你经常爱看书吗?你书柜里主要著作有那些?其中你爱看的书有哪些?对你的写作有影响的诗集有哪些?假如让你推荐十部书给诗人们看,你会推荐那些?并说出你的理由。
阿克鸠射:看书是我每天工作生活中的必修课。我看的书涉及政治、哲学、文学、艺术、宗教等。我最先读的彝族诗集是阿苏越尔的诗集《留在雪地上的歌谣——我已不再是雨季》,后来就逐渐读了吉狄马加的《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至于我爱看的书别人不一定喜欢看,喜欢读什么书,完全凭各人的兴趣、爱好和阅历决定的,所以别人推荐的书,我也不一定喜欢读,在此我就不多言了,因为咱们的彝人几千年就有谚语说道过:“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颗心,每只蚂蚁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条路”,还是让诗人们自己去选择去吧。
彝诗馆:国内诗坛涌现的优秀诗歌和诗人,你是否经常关注?在你关注的诗人或诗歌流派中,哪些最让你感兴趣?或对你的诗写有所启示?请举例说说。
阿克鸠射:其实,大家都知道中国是诗歌的国度,中国诗歌历史悠久。中国历史上曾涌现了众多杰出的诗人和优美的诗歌,成为我们的精神财富。近年来,随着自己阅历和交际的变化,我曾读过其作品的彝族诗人有:阿苏越尔、吉狄马加、阿库乌雾、倮伍拉且、阿索拉毅、吉木狼格、沙马……他们中有诗坛前辈,更多的是活跃在诗坛上的成熟的中青年诗人,代表了我国当代彝族诗歌创作的最高成就,而我读到的汉族诗歌和国外诗歌就更多了,他们的存在,给我一种温暖的感觉。这种温暖当然会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我诗歌的温度。
彝诗馆:彝族现当代诗人蜂拥而出,你认为这种现象是好还是坏?为什么?
阿克鸠射:我们先不管这个“蜂拥而出”的提法对不对啊。我认为这种现象绝对是一种好现象。长久以来,因历史、地理、文化的原因,我们这个民族长期生活在大山里,太压抑了需要发泄啊。所以进入宽松的言语时代,我们彝族诗人蜂拥而出是历史的必然,但事实上彝族诗人再多也没有彝族官员和商人多,特别是现在这个崇尚物质崇尚金钱的时代,还有很多彝族诗人能忠于自己的文化理想,能坚持去写诗,这无论对我们的精神文化建设,还是守望我们的精神家园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好事,这也正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化自省、自觉、自救、自强的一种表现。
彝诗馆: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的优点与不足有那些?你认为当代彝族诗歌代表着彝族文学最优秀的象征吗?彝族诗歌文本中那些意象词语对你有深刻的影响?
阿克鸠射:彝族具有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文化,长期生活在祖国的大西南这片土地上,谱写了族群记忆的辉煌篇章。诗歌作为彝族文化的象征性符号,作为承载和传递民族身份、民族美德、民族精神、民族心理和民族尊严的标示,它以多维视角呈现彝族独特的地域文化、生态理念与“和而不同”的文化生态发展趋势,在传承和保护活态的彝族原生文化中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彝族诗人在今天这个时代,还坚守自己的诗歌理想和高尚精神追求,能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和良知,不断地写作,在今后的历史上,一定会留下自己一笔辉煌的遗产。
彝诗馆:你前几年出版了彝文长篇小说《雾中情缘》,这是一部什么样的著作?出版后读者反响如何?当很多彝族人都已认识汉字的时候,你却用彝文写作有没有什么意义?或者说用彝文写作还有没有什么价值?
阿克鸠射:2011年我出版了有18万字的彝文长篇小说《雾中情缘》,这是一部题材新颖、风格别致的彝文长篇小说。
沉睡了上千年的大凉山彝区,在党的民主改革进军号声中,终于苏醒了,以她那美丽而婀娜多姿的风姿出现在世人的眼前。于是,大凉山彝区的主人彝家翻身的奴隶娃子们,在满怀激情奔向社会主义光明大道的同时,对于他们的救星共产党怀着深深的爱戴、崇高的敬仰。
然而,平地一声雷,“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一大批被翻身奴隶们视为“救星”的各级党委书记们,纷纷被“打倒”了。血气方刚的彝族翻身奴隶们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也磨刀霍霍,举旗造反,为抢回“救星”,建立“社会主义彝族娃子寨”而战斗了!
作品紧紧地围绕这一主线展开,浓墨重彩地塑造了一位身陷囹圄、但却顾全大局、以党的利益为第一生命的县委书记(马东)形象;同时,对彝族翻身奴隶们性格各异的刻画,人物栩栩如生,艺术地表现了在特定的历史变革时期彝族人的群体形象,通过他们不同类型的思想轨迹和行为表现,反映了守旧的顽固、痛苦,表现了他们在历史的艰难选择中的抗争精神,他们在历史的深处不断挣扎、不断醒悟、不断产生新的向往。对大凉山瑰丽多姿的描绘,对男女主人公(马东和阿迪阿佳)爱情的纯真披露,都饱含着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至于立意的深沉、意境的幽深,更是难以忘怀。《雾中情缘》这部小说大力唱响了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伟大祖国好、民族大团结好的时代主旋律。《雾中情缘》出版后,得到很多读者的厚爱和评论界的关注。这本小说去年(2013年9月)就已经销售完了,目前我自己还有两本。2012年参加了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骏马奖”的评选,当时“入围”了第二轮,但最终与“骏马”无缘,这不得不说是一个遗憾。这部小说后来得了个四川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和凉山州“五个一”工程奖。
作为一个诗人来说,如果能掌握若干门“第二语种”进行创作,当然是件很好的事情。不可否认,现在很多彝族人都能说能写汉字汉语了,而我却还坚守用彝汉双语写作,这绝对不是多此一举。我始终固执地认为,真正的彝族诗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始终都生活在自己的母语世界,可以说母语是民族诗人的最后那块灵魂圣地。悠悠几千年历史的彝文,能够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保留下来并被沿用至今,这本身就是一大奇迹。简单说来,一个诗人掌握了多少其他语种,这与他是不是一个优秀的诗人没有任何直接的关系。
彝诗馆:作为一个彝汉双语写作者,你是否感觉到彝族文化的没落,以及彝族语言的逐渐消失?你是否为了改变目前的彝族母语危机的现状而努力过?请具体说说。
阿克鸠射:这个时代给我们提供了良好的写作环境,作为作家、诗人,我们应该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去,回到本民族的源头上去,在那里寻找自己的创作灵感,实现创作的突破。我开始创作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自卑的心态,去抬头仰望我身边的作家、诗人都在写些什么。但是,我现在更希望自己能够低下头来,关注自己脚下的土地,找到属于自己的创作领地。是的,伴随着全球化语境下强势语言文化的日益冲击和影响,同时,在多元文化大撞击、大整合、大汇流的时代潮流下,彝族文化生态遭遇到空前的震荡和损毁,人们的精神家园急速变迁,伦理道德逐渐丧失,为此,有先觉意识的彝族母语作家们应积极投入到追溯历史记忆与书写现实生活的创作中去,客观地展示本土文化生态,理性地检索母语文明元素,诚挚地表达民族文化精神诉求,因为这是时代赋予我们的神圣职责和历史使命。
彝诗馆:据我所知你的新闻写作在凉山新闻界有令人瞩目的成绩,几乎每年都问鼎各类新闻奖,请问你有没有可以提供给大家的新闻写作经验?
阿克鸠射:众所周知,新闻工作是艰苦的,只要有新闻,新闻工作者总是在第一时间冲在第一线……这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新闻工作苦中有乐,新闻事业的大乐远大于新闻人个体的小苦,真正的新闻工作者总能够体尝那至苦至累之后的至甜,总能够享受那汗水、泪水之后的工作乐趣。
时光飞逝,转眼间参加新闻工作已有10年时间了。10年的一线采访实践中,有欢乐,也有泪水,但更多的是身为新闻工作者的责任与使命。写了很多的人和事,感动过、愤怒过、彷徨过……其中的滋味只有自己心里明白。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自当了新闻工作者后,我就给自己定下了一条新闻写作准则:写新闻之前要学会做人;写新闻一定要写自己看见的、参与的、真实……道听途说的新闻坚决不写,坚决不坐在办公室等各单位的简报,再复制各单位的简报写“新闻”……虽然这条准则给自己定的很高,可通过近10年的实战经验,自己始终感觉身体很累(可心不累)、写作过程很苦(可截稿瞬间很快乐),写完每篇稿件那一瞬间,我才感觉到自己拥有了奋斗的航标,承担起了社会发展观察者、记录者和守望者的历史责任。虽然我在新闻写作上取得了一点成绩,但成绩只属于过去,将来还需要继续努力。
彝诗馆:你对彝族母语诗歌和母语诗人了解多少?
阿克鸠射:我们欣喜地看到,在彝族文坛的这个圈子里,彝族母语文学创作一直都不乏其人。特别是彝族作家创作的母语文学,作为一种能集中表现丰富的社会生活和抒发复杂的人类情感的文学样式,对彝族独特的社会历史生活的描绘,对彝族文化中独特心理素质和感情的表达,对源远流长的彝族民间文学题材和民间文学形象的选取和再创造,对民间诗歌形式的借鉴和运用,使当代凉山彝族母语文学风格多样,异彩纷呈。尤其是在大凉山这片土地上,以阿蕾、贾瓦盘加、罗庆春、时长日黑、阿牛木支、阿克鸠射、木帕古体、贾巴甲哈、阿热尼夫、吉俄伍萨、沙马加甲、马海吃吉等为代表的彝族母语作家的出现,激发了更多的彝族母语文学创作者。正是这些用母语创作的作家们的辛勤耕耘,使四川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出现了空前繁荣的景象,不仅拓展了读者的阅读视线,更丰富了四川文学的画廊,为当代中国多语种民族文学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彝诗馆:诗歌有流派或圈子,你是怎样看待“彝族现代诗群”这个圈子的?
阿克鸠射: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彝族现代诗潮风起云涌,连绵不绝,出现了许多优秀的诗人,他们都坚守自已熟悉的文化传统,在保持自身根性文化特质的前提下,吸收与学习其它民族的先进文化,吐故纳新地创作、探索彝族现代文化发展之路。我希望“彝族现代诗群”在范围上越来越广,表达形式上越来越独具特色。
彝诗馆:彝族当代流行音乐在中国乐坛有非常令人瞩目的成就,你们昭觉在大凉山文学艺术界也有一定的成绩,如彝语相声、诗歌、当代流行音乐等,如果拿彝族现代诗歌与彝族音乐作比较,你会认为哪个更优秀?请说出你的理由。
阿克鸠射:是的!昭觉作为大凉山腹心地带,在大凉山文学艺术界有龙头和中心的地位。近年来,昭觉县先后出现了著名诗人吉狄马加,作家陈志鹏,美术家俄狄史卓,诗人学者巴莫曲布嫫,著名央视主持人王小丫、沙玛阿果,著名摄影家列来拉杜,著名音乐人瓦其依合、奥杰阿格、太阳部落、吉杰,画家列索阿格,舞蹈家吉布阿鸽、曲木约铁以及县内外文学艺术人吉木尔达、丁长河、洛古由尔、程庆玉、丰里布、阿比阿哈、吉布鹰升、阿克鸠射、麻卡拉日、沙马木乌、莫色阿萨、吉克洛曲、阿吉拉则、俄比解放、阿热尼夫、木帕古体、海来古机、阿欧克阿依、阿皮几体、莫色拉比、吉洛打则、马海吃吉、阿说尔日……可现在的年轻人普遍在追逐明星,我们彝族的年轻人也不例外。依目前的状态看,搞文学艺术的人中,歌星、影星的知名度最高,现在的彝族年轻人中,一些诗人和作家的名字逐渐被遗忘,这是很危险的。诗歌和音乐都是来自人们心灵深处最柔软的情感表达方式,只是表达形式不同而已,几乎不存在可比性。
彝诗馆:你希望评论家对你的文学作品,以及对整体的彝族现代文学提供怎样的解读,或者希望评论家为你做什么?
阿克鸠射:我非常期待自己的文学作品有当下读者和评论家,但我不会因为有可能失去读者而改变我的写作初衷、目标、力度、风格和方向。
彝诗馆:你对整体的彝族文学创作情况有怎样的认识和了解?
阿克鸠射:从我目前能够了解的信息来评价的话,写诗歌的多(包括母语),写小说、散文的少(包括母语),写评论的更少(包括母语),完全不平衡,这有碍于彝族文学的整体发展和提升。
彝诗馆:你会在家里邀请祭师“毕摩”念经,或法师“苏尼”作巫术吗?你对彝族宗教文化了解多少?并谈谈你的看法?
阿克鸠射:毕摩是彝族文化的传承者,毕摩文化是彝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涉及到彝族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哲学、医学、道德、伦理、科技、风俗、礼仪等方面,毕摩在彝族人生活中的地位很高,他们承担着多种角色,这些角色又和彝族人生活息息相关,但曾有段时间被很多人误解、误读过。
彝诗馆:你现在还在过彝历年、火把节、虎节、插花节、赛装节之类的彝族传统节日吗?你目前所在之地有没有特殊的彝族传统节日?彝族古老的婚礼仪式、葬礼习俗之类的传统风俗你还在遵守吗?你对彝族与其它民族通婚有怎样的看法?你是否认为彝族传统风俗处在凋零状态?
阿克鸠射:每年的彝历年和火把节我都回下乡过的,因为在城里过彝历年和火把节几乎找不到传统文化基因。至于虎节、插花节、赛装节这些我曾在云南看到过几次,我所在的地方没有这几个节日。我所在地方至今还保留有以下传统节日:羊月(12月)是风粮节,猴月(1月)是男人狩猎节,鸡月(2月)是花脸节,犬月(3月)是妇女省粮节,猪月(4月)是儿童聚会节,鼠月(5月)牧羊节,牛月(6月)是晒衣节,兔月(8月)是反咒节,龙月(9月)是剪羊毛节,蛇月(10)是新米节等节日,但这些我就很少过了。
目前,彝族古老的婚礼仪式、葬礼习俗之类的传统风俗,我所在的地方都还在遵守,但很多形式还是发生了变化的,特别是婚礼形式已经变化的很快,变得不伦不类了。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民族文化的交流,彝族与其他民族通婚是一个大势所趋的问题,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这是时代的潮流。但我始终坚信,文化的适应能力是很强大的,文化恰恰是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同时又在坚守自己的文化传统过程中,保持自己民族文化的特性,不断延续,最终得到丰富和发展的。
彝诗馆:你对彝族的家支观念有怎样的看法?如果发生不违反刑事犯罪的纠纷(如离婚、死给对方、打架等)你会首先选择法律来捍卫自己的权益,还是选择“德古(民间调解员)”从中调解?
阿克鸠射:家支是源远流长的血脉关系,其族谱不仅记录着世代的血脉传承,同时也是彝民族不可或缺的文化积淀。据我了解,现在很多“德古”已经完全变异了,“德古”已不再是以说理为主了,而是以自己的利益(调解费)为中心而画圆圈,往往把简单的问题被他们复杂化掉了,“德古”是真正做到了“与时俱进”一切向钱看,这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民族文化的悲哀和耻辱。
彝诗馆:你对彝族人有纠纷的时候,喜欢死给对方这件事,有怎样的看法和评价?你是否认为彝人是一个有着英雄悲剧色彩的民族?
阿克鸠射:以前因文化水平等各种因素而发生死给对方的事,是一件很无奈的事。这是有历史、地域、文化等各种原因造成的,我觉得还可以理解。但如果现在还是以“死给对方”来处理的话,真是太不尊重自己的生命了。我认为彝人绝对不会是一个有着英雄悲剧色彩的民族,从凉山彝族历史发展进程来看,我个人认为,我们凉山彝族人的心胸是狭窄的,视野也是不开阔的,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画圆圈的居多。虽说现在是21世纪的地球村了,可凉山彝人还热衷于划分旧社会遗留下来的等级制“土司、黑彝、白彝……”,这不得不说是凉山彝人的又一个悲哀。
彝诗馆:我从部分关注“彝族题材”的画家笔下和摄影家的摄影作品中总是把“彝人喝酒”作为一个题材,并且彝族民间在给发生纠纷、走亲访友、婚礼喜事、赶丧奔葬等都把酒作为一种表达各种喜乐哀愁的主题。我的问题是:你是否认可彝民族是一个拥有酒神精神之光的民族?
阿克鸠射:彝族素有“以酒为贵的酒文化”,但我坚决不认可彝族是一个酒神精神之光的民族的说法的。
彝诗馆:你对大凉山部分彝区地区毒品泛滥、艾滋病漫延、贫困滋生有怎样的看法?你认为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负面情况的发生?如果让你提一个可行的良策,你会怎样来处理?
阿克鸠射:1956年,一场翻天覆地的社会大变革,让具有悠久历史的彝民族在党的领导下,实现了民族振兴。而进入社会转型期间的这个民族却出现了个别人吸贩毒、患艾滋病等现象。要从根源上剔除这些现象,加强彝区公民道德教育是必经之路。大凉山作为一个彝族聚居地区,必须找到一种彝族同胞喜闻乐见的教育形式,并大胆地将彝族传统道德文化教育引入中、小学,力求净化人们的内心世界,达到标本兼治。一个历经过沧桑的民族,眼前虽遇到了很大困难,甚至是遇到了危险,但我们相信,只要有党和政府在,有受过党的教育具有很强战斗力的干部队伍在就能攻克难关,从现在做起,从自身做起,树立信心、坚定决心、强化意识、增强紧迫感和危机感,精诚团结,最大限度地激发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就一定能够在党的领导下实现民族振兴的!
彝诗馆:最近几年大凉山彝族童工在沿海地区打工的情况不间断在媒体曝光披露,你是否觉得这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在凉山的失败,或是家庭贫困的原因所导致,或是彝族本性就不爱读书,或者是还有其它方面的原因?你是否感觉到人人都在抛弃乡村,并深刻地担心未来乡村社会只剩下老人与狗?
阿克鸠射:是的,都是被高端媒体曝光披露的。但这是一个值得凉山彝族家长、学校、教育部门、党委、政府需要认真反思而沉重的话题。“人人都在抛弃乡村,乡村社会只剩下老人与狗”的说法,我实在不敢苟同,仅仅从我所在的这个贫困县来说,如今,走进昭觉彝家山寨,鸟语花香,牛羊成群,万象更新。
彝诗馆:你认为彝族文化的核心是什么?你认为彝族精神的核心是什么?你有没有自觉的族群文化的自我认同感和归属感?
阿克鸠射:维系一个民族精神的是文化。彝族人生活在祖国大西南,背着莽莽群山,有着自己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她经历了几千年的历史沧桑,如今依然顽强地生活在群山里面,靠什么?是靠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彝族文化重和谐、尊礼仪,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但又自成体系,有很明显的个性特征。如今,我们还在这个地球上生活着,我们还在延续和坚守我们的民族精神和文化传统,靠得是我们最珍贵的不能丧失的民族文化价值体系。
彝诗馆: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你是愿意生活在城市,还是在农村?你在生活中是否因为你的民族属性,而受到过歧视吗?如有,你是怎么处理的。
阿克鸠射: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的话,精神上愿意生活在乡村,物质上愿意生活在城市。
彝诗馆:面对当今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你是否有灵魂里的迷茫与彷徨?
阿克鸠射:当然,我的灵魂也曾有过迷茫和彷徨,所以我才选择了诗歌。
彝诗馆:生为彝族,你怎样评价自己的民族?你是怎样对待自己家人的?
阿克鸠射:我始终认为彝族是一个勇敢而勤劳,能歌而善舞的忧伤民族。其实我对待家人的态度就是我的人生态度:认识人生之苦,才能找到幸福和快乐!
彝诗馆:谈完了这么多问题,你对彝族的诗歌写作理想是否有了新的想法?你以后是否会加强自已对彝族历史文化的修养?
阿克鸠射:说实话,我一直走在彝族历史文化的修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