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19章 花椒也要远行
作者 吕翼 2015-04-22
你金大叔整天在矿山上挣钱,等他反应过来,拾起锄头上山时,水源早给村里人找到并截走了。他感到十分的沮丧。
他看了看你爷爷用竹筒接的管道,又开心地笑了。
他扔下锄头,来到我们家院门口,大声叫道:普麦老表,晚上请我喝老树茶吧!
你金大叔有他的办法,他可是全村少有的聪明人。看,他找我办事儿,还要让我请他喝老树茶。
晚上,坐在我们家的火塘边。我用茶罐烘了一壶上好的老树茶,你金大叔端起茶碗,吱儿地喝了一口:
人看从小,马看蹄子。你儿子倒是不错,浓眉大眼,长相英俊,比你是要好一些……
我满心欢喜:金老表,看来你是同意了?
你金大叔卖了一个关子:只是怕你家出不起彩礼!
我说,要彩礼呀,好说!当爹的早有准备,没得那个指甲,我敢揽这个蒜来剥呀!
说这话之前,我们两个男人是喝了两碗酒的。酒让我们的兴致更高,也让我们的神智迷乱。我们说话越来越离谱,有些互不相让。说着说着,甚至拾起火塘里正冒烟的火柴头,举起捶草榔头一样坚硬的拳头,相互在对方的身上整了两下,致使两个鼻子血流如注,两张脸红得像关公。
男人闹点小矛盾,女人根本不会管的。两家的女人干脆离开屋子,到晒场上去看早上晾晒的花椒干了没有。
龙头山的男人打架是常事,出点鼻血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一番折腾,又喝下女人们为我们准备的葛根粥。葛根粥醒酒快,我们俩酒醒了,都内疚得说不出话来,互相看望,指责自己,末了又说到订婚的事情上来。
你金大叔说,你知道我女儿是金贵的,以后就不要死皮赖脸的,天天请我吃苞谷酒,喝老苦茶……你就是让我吃到老,将天下美酒吃完,好茶喝遍,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说,不要说那些搪塞的话,这不是你内心想法……你给个条件吧!
你这个人这么死皮赖脸,哪像个彝人!你金大叔有些耍赖。
彝人为了自己的儿子,坚持一下自己的想法,不可以吗?你有什么条件就说!我生气了。
你知道我要什么吗?你金大叔闪着狡黠的眼光说。这个汉人的脑壳可不简单的。
我说,绕什么弯子?彝家人一根肠子通屁眼,哪有你这样弯酸的!
你金大叔说,嘿,你沉不住气了?我让你猜猜。
猜就猜!我说。你是要我们家那一片山的花椒地,只要管护好,我那片花椒树一年下来也要挣个三万两万的。
你金大叔说,我还抠你的钱,你小看兄弟了。
我咬了咬牙说,我知道,你是要我告诉你,那一片野天麻的窝子(生长地)。
 
儿子,天麻对你来说并不陌生。我长大后,听到你爷爷说过你奶奶的事,便常常一个人跑到她老人家出事的那个地方发呆,那算是我对你奶奶唯一的纪念。
突然有一天,我居然看到,在你奶奶跌崖前的那一片厚土层里,钻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天麻苗,像是在对我点头,像是在对我说,过来过来,我在这里呐!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从那以后,我每年秋天都要在那个地方挖到一大篾箩上好的天麻。我拿上乡街卖了,得到不少的钱,那片地给我带来了不少的收入。那片地是我的领地,属于我一个人,那是上天和你奶奶给我的礼物,让我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饥荒和灾难,让我有钱可以读书,一直到高中毕业……
我有点小钱,却瞒不住大伙。村里人都知道我有这样一个秘密,但是谁也不知道具体地点在哪。曾有人为了获得这个秘密,跟踪了我两个月,我到哪砍柴,他们就跟到哪砍柴;我到哪摘野果,他们就跟到摘野果,可居然连一点线索我也不会给他们的。儿子,你看我是不是也有点小聪明?
我每天上山,就要绕上九曲十八弯,确信没有人后,才会钻进那一片属于我一个人的领地。为此,你金大叔不止一次地把我请他喝家里酿制的上好的苦荞酒,吃猪腿上最香的肉。每次都把我弄得酩酊大醉,给我这样那样的承诺,企图将我的嘴巴撬开,但每次都徒劳无益。我虽然是个乐天派,平日里话多,常常口无遮拦,可到了关键的时候,就是用撬车胎的铁棒,也不可能打开我这张嘴。这点,你得向我学习学习。
 
现在我主动提到了天麻,可你金大叔喝了一口酒,还是摇摇头。
我倒是有些奇怪了。
我只好又猜:你要我爹给你擀一件带褶的擦尔瓦。
你爷爷多才多艺,他在龙头山里可是有名的毡匠高手,他不仅用料精细,千挑万选,关键是他的工艺太独特了,有着常人做不到的地方。他擀出的擦尔瓦不透风雨,难变颜色,一件擦尔瓦连牧羊人都至少可以用十年!但你爷爷的工艺太慢,就是不放羊,白天晚上地做,一个月下来,顶多就是一件。
他的羊毛制品是很少给人的。
你金大叔又喝了一口酒,微微一笑,还是摇摇头。
儿子,你看看,生女儿的人要多牛就有多牛!
反复思量,我咬咬牙说,我知道了,你是想学擀毡的工艺……这很难,不过,我可以和老爹商量一下。
此前你金大叔曾多次躲在暗处,力图偷看你爷爷做擦尔瓦的工艺过程,但多次都失败了。偷师学艺,可没有那么容易。我们家的秘密,是铁打的,是上锁的,是封了口的。
听到我这样一说,你金大叔眼皮往上翻,睁了一下眼。看得出来,那眼里有火光,有欲望,有梦想。可也就是一瞬间,他又将头埋下,拈了一块生炸大洋芋片放进嘴里,喀扎喀扎地嚼着,然后又吱儿地呡上一口茶。
他还是不说话。
你金大叔神仙一样,自在得不行,他是手里有货,稳坐钓鱼台。
我有些急了。我说,这就怪了,以前说到这些,你眼睛放光,脸巴泛红,巴不得当我爹的孝顺儿子,与我争地位。我记得你曾说过,只要我爹收你为徒,你磕九九八十一个响头都愿意的——磕头,对于一个汉人来说,三个就算大礼了。可今天我答应给你了,你又一动也不动,眨巴一下眼皮就算完啦?你咋个啦?兄弟,跟我玩八卦啊!
你金大叔只是笑,不说话。
我叹了口气说,唉,生个公主,就尾巴都翘上天了,你到底要什么?要牲口?要土地?要我那把箍铜环的砍刀?要土罐里那没有开封的蜂蜜?还是火炕头挂着的那两块烟熏猪腿……
你金大叔欲言又止。
我生气了。我说,金云开,你说,你不会是想要我的媳妇吧!我那媳妇木香可是我最心爱的女人,你那样想是不道德的,违背了龙头山人做人的准则,那只能让我与你火并,以性命相抵!
我说,你知道我们彝家的脾气!
真急人,你金大叔还是摇摇头。
我猜来猜去,还是猜不着。
看我像热锅里面的蚂蚁一样,你金大叔才说,你不希望你未来的媳妇最漂亮吗?
我说,这还用说啊,我当然希望啦!瞧亲要瞧老丈母,买牛要买奓角牯。你虽然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漆黑,难看一些,但你金大嫂那样漂亮,你女儿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们彝家人不是说,什么窑烧什么罐吗?眼下是个毛孩子,长大了,就好看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嘛!
你金大叔咬咬牙说,我希望我女儿的牙齿白白的,脸干干净净的,身体健健康康的……
你金大叔说这话的时候,好像觉得自己要求过高了,脸红了一下。
看看,我们龙头山人。
我终于明白你金大叔需要什么了。
还不等我说话,你金大叔又说,你总不可能让你未来的儿媳妇,脸上黄黄的,牙齿黑黑的像几颗发霉的苞谷米!
我明白了,哈啥大笑:兄弟,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你金大叔咕咙了一句。事实上,在他的内心,还有更为离奇的想法。那就是,他已经受够了龙头山的苦、累、贫穷和落后,他再也不会让女儿像自己一样,将苦难延续下去。
女儿应该有女儿的生活。可你普麦知道吗?哈哈,你肯定不知道。只有天才知道……说到这里,你金大叔端起茶碗来,咕噜,又是一大口茶水入喉。
我知道,你金大叔虽然有钱,可他没有水。他在我面前的种种表现说明,原来水比钱还重要啊!
我说,嘿,这事儿你直说不就行了?还绕这么大的圈子,把我冷汗都吓出来了!
坐在火塘边,喝了那么多茶,你金大叔绕来绕去说的,就是这水。
尽管这样说了,可我还是面有难色。因为这水太少,节约着也只够我们家用。更重要的是,那水除了洗菜做饭,你妈妈还要用来洗澡,她可是每天都要清洁身子的。
你金大叔脸一黑说,看到了吧,不就是一点水吗,居然这样吝啬,还想打亲家呀!
我咬咬牙说,用就用,你们家只管拿桶来提,拿盆来端。你们用了,我们家再用。
事实上,我们家竹槽里的水,一直不够用,整个寨的人,都来我们家提过水的。我回头看去,门外院墙脚的的竹筒口,若有若无地滴着水。
其实你金大叔并不是那种贪婪的人,也就是要给女儿煮粥、喝水的时候才来提上一点。
我们两家的儿女,就算是联上了姻缘。
儿子,你是知道的,彝人的婚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两家按照彝家的风俗,媒说,杀鸡,喝小酒(亲戚中小范围聚会喝酒),再喝大酒(亲戚中大范围聚会喝酒),一个环节也没有省略。
为了你们的事,整个寨子的人在一起热闹了好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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