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疼痛的龙头山》第20章 小花娇的世界
作者 吕翼 2015-04-22
大洋芋说,爹,你们的亲家就是这样当上的?
普麦说,嘿,当然啦!你不满意吗?
我怎么满意啊?你们这样做,其实对我们不好。大洋芋说,我们白老师讲了,定娃娃亲,这是一种陋习……
普麦笑了,肯定是陋习,不过我告诉你,几十年前,寨子里大部分人家还指腹为婚呢!哪两家老婆的肚皮一鼓,两家就会坐在火塘边,一边喝茶,一边就把婚事定了下来……当然,前提条件是,两家感情相当好,而且要将这种感情变成亲情,代代相传。
大洋芋:原来我们只是你们情感相传的链条……
儿子,也不完全是这样……普麦力图作出更为合理的解释。
 
普麦接着讲……
水是我们共同的心结,共同的梦……几年前,那个姓张的外乡人,领着一帮奇形怪状的人走进龙头山。这些人扛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测量仪器,在山谷里游了半个多月。他们见山爬山,见石敲石,见树琢磨树,见到一条溪流也要说上半天。他们见鸟打鸟,见兔杀兔,见到野果野菜居然兴奋得哇哇大叫。他们指东走西,说南道北,大口大口地吸烟,大块大块地吃肉,大碗大碗地喝酒。他们喘粗气,一只手举着电话,一只手搂着大大的油肚,在高高的龙头山顶上转了几个圈,吼了几声大脖子……
    他们后来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不久,大型的挖掘机械进来,大型的卡车进来,更多的红男绿女进来他们要在这里办厂开矿,从山肚子里掏宝。
 
矿山的开挖没有半点的迟缓,他们很快进场,夜以继日地工作,修路,架桥,砍树,大量地移土,不断地往山的深处打洞。宁静的山村变得喧闹不堪,山谷里随时传来爆破的巨响,灰尘在一个劲儿地往上扬。大量的青壮年男人不断涌入。这些人有的是龙头山的,更多的则是外地人。他们下矿洞挖矿,干得热火朝天,不分昼夜。不久,他们开始往山外运矿,拉矿的大车怒吼着奔来驰去,将灰尘洒在地上,将路面辗压得凸凹不平。
整个龙头山变了样子了。
龙头山里的人开初并没有在意,他们开就开吧,龙头山穷够了,需要热闹。龙头山宝贝太多,他们来拿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我们龙头山的人多大方啊!
但当那些大型机械像切豆腐一样,几天就可以切掉一座山头、几天就可以堵掉一条河流的时候,龙头山人坐卧不安了。那些挖掘机每挖一下,就像是挖在我们的头部、手脚甚至是心坎上,我们疼得倒吸凉气。那些沉闷的声响像是天空的炸雷,龙头山里可是只有不孝行为发生后,上天才会如此发怒啊!
儿子,事实上,对龙头山的过度开采,并不是现在才有的,数千年前,龙头山的肚子就开始疼的了。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曾经感觉到大山的颤抖和泉水的味道,他们一直在代代相传,念经消灾。
我知道,你妈妈的出走,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这一段时间以来,你妈妈性格开始变了。
在我们彝家,规矩满多的。
我们龙头山,电视信号也没有,你妈妈喜欢看电视,没有信号,就从镇上弄来一台录像机,一些碟片,一有空就放,惹得寨子里的人都跑来看。可很快,你爷爷不高兴了,他铁着脸对我说,把这个搬出去!
我奇怪,不是看得好好的嘛,怎么啦?
你爷爷指指电视机里面的画面,却不说话。原来你爷爷认为,电视里那些衣服都没有穿整齐的女人在这屋子里跳来跳去,有伤风化。
你妈妈有些难过,但她只好照办。
你长大了,会走路了,会自己吃饭了。你妈妈一脸阳光,觉得可以放开手脚做点事情了。她风风火火,从镇上找来了一些小商小贩,想把我们山里的花椒、核桃、天麻弄出去卖掉,以便赚些钱来用。
你爷爷又不高兴了。你爷爷对我说,彝家的女人可不能随便抛头露脸的,你让木香去挣钱,去出风头,人家会笑话你连自己的女人都养不活,丢人呢!
你妈妈只好不动。老是在锅边转,对于一个年轻的女人来说,她却是多么的痛苦啊!
你妈妈站在山顶,眺望远方,一动不动。微风吹拂,长发飘飘,你妈妈像是个仙女一样。
我知道你妈妈是想起往事了,想起她当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了,从她的表情上看,她应该是想得撕心掏肺,不能自已。
我看到她的眼角,慢慢溢出了一串泪珠。那泪珠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珍珠一般。
这种伤痛的样子,我以前可从没有见过啊!
我吓坏了。我拉着她的手,说,亲爱的,你怎么了?
你妈妈朝我笑笑,摇摇头说,没有什么。
她要过我的手机,要我走开些。远远的,我看到她犹豫了半天,拨出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说了很长时间,又哭又笑。
儿子,实话告诉你。你妈妈自来龙头山后,几次和我说起要出外去走走,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从内心出发,我怎么会让她走呢?我怎么可能让她走呢!
我把这话和你爷爷说起,他立马反对,态度很坚决。
你爷爷说,木香可是百里难挑一的好姑娘,她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她走了,你不可再找到这样的女孩!你要看好她!
赛波听说,也即刻板着脸道,要逃出我们龙头山的小仔,我打记事起,还从没有听说过呢……安排年轻人们轮流把守寨门,就是一只鸟要飞出去,也要严加盘查!
我当然不同意他们的这些意见,我和你妈妈可是自由恋爱的,她是爱我和我们的家的,她出去,其实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或者回回老家。如果这样做,是会伤害你妈妈的。
倒是你金大叔,想法跟他们完全不同。这个汉人和我们彝人的想法是不太一样,认为一个村庄或者一个家庭,要发展要繁荣才会有出路,要与外界有联系有交往才会有出路,守着门枋到老,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可是,你想想,汉人能主宰我们彝人内部的事吗?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他的想法只能保留,我们没有采纳。
我也犹豫着,试图为你妈妈的生活打开一个缺口,哪怕小小的也好。但是,胳膊硬不过大腿,赛波就不听我更多的陈述。赛波说,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事,这是我们整个寨子的事,是我们彝人的事。你可以有意见,但你不能代替我们整族人的意见。
很快,为了防备你妈妈的出走,寨子里秘密加了几道防线。她走到哪,都有人在她的后面跟踪着。她一转身,跟着的人很不自在地朝她笑笑,找个理由往旁边走,但并不离开。要是她往寨门方向走,就会有人来牵住她,热情地领她到家里喝罐罐茶,或者一起做针线活,不管她愿不愿意。
你知道的,你妈妈是个聪明人,她隐隐的感觉到我们对她的控制。过了一段时间后,你妈妈对寨子明显的反感了。
我知道,管得住她的腿,管不住她的心。
 
一天,你妈妈对我说,普麦,给你说实话吧,我好失望。
我内心多了些颤抖,我说,你……你怎么……失望了?
你妈妈眼里却包含着泪水。
你妈妈说,普麦,你告诉我,这寨子里,除了苦荞酒,除了砣砣肉,除了经诵,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守一辈子?
我能说什么呢?我无言以对,唯有深沉叹息。
这个时候,白洁老师支教来了。
发布: 阿着地 编辑: 措扎慕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