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子者:妞妞和她的月琴
作者 阿凉子者 2015-08-05
原出处:彝族人网 彝诗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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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乡大凉山,是月琴的故乡。那月琴优美的声音呀,就象咱彝家姐妹们的笑声一样清脆爽朗。阿哥阿姐们非常珍爱它,有的特地在琴头上嵌进一小块玻璃镜片,每当琴弦蹦跳,发出欢乐的曲调,从镜片儿里就闪射着耀眼的金光银亮,啊波波,就象咱彝家新生活添上了异彩,谁不喜得心花怒放?有的琴头系上鲜艳的红条,随着琴手身姿灵巧摆动,那红条迎风飘荡,极象呼呼燃烧的火焰,啊波波,咱彝家儿女的心啊,就这般的火红。
 
  亲爱的曲波,不是我的偏心,我要说,在八百里凉山,要数我们洛吉山山寨的月琴声音最优美。可阿普阿妈们还会说,别人的琴声在优美动听,也赛不过沙马妞妞那把马尾弦子琴。
 
  我们的妞妞啊,莫看才是二十出头的小阿咪子,她已经当了大队共青团书记了。你看她,那椭圆的脸蛋,红喷喷的,象山野盛开的索玛花;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亮晶晶的,赛得过天山的星星。你莫看她成天象一只快乐的云雀,她可是我们大队党支部阿海书记的得力助手,洛吉山区农业生产的标兵哩!她那把马尾弦子琴呀,没有一天不响,总唱不完彝家心里最美的歌……
 
  可是,在前年九月的那些日子里,沙玛妞妞的眼里失去了欢笑,人们再也听不到她那快乐的琴声了。
 
  九月下旬的一天,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哈马碾巴突然闯进了妞妞的家。这个狭长脸的碾巴,以前是公社的兽医,“文化大革命”初期搞武斗,名闻全县,抢了个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位子。听说最近他跟县上一些人,拥进县委办公室,扯着县委书记朱华的衣领要“党票”,朱华当场把他们的“突击入党”花名册撕了个粉碎。哎哟哟,哪个不晓得,碾巴的阿爸在民改中参加叛乱,被镇压时,碾巴抢尸痛苦过一场?这块墨疤疤,象脑壳额门贴了一滩鸡屎,多丑!妞妞看了看碾巴阴沉沉的脸,心想:他肯定感到比谁扯了他的料,赶快编写一套“誓与走资派血战到底”的文艺节目,在全县演出。
 
  妞妞顺手翻开,见是印的州委书记、县委书记什么“右倾翻案言行”,两条淡淡的眉毛一跳,把它塞还碾巴,冷冷地说:“这段时间我们心情沉痛,哪还有心思看这些材料。”
 
  哈马碾巴干笑一声:“妞妞哇,你是县里专门培训过的文艺骨干,又是洛吉山区的第一个女琴手,现在正是要把月琴拨得更响的时候喽哦!”他摇头晃脑,象喝了甜荞酒似的!又说:“形式要起变化罗,革命造反派要走资派夺权罗!妞妞,你和阿琅不是在自由恋爱吗?跟我们干,到了那天呀,你们这对雏鹰,就可以展翅高飞喽!”
 
  妞妞脸上飞起了一块红云。她咬了咬薄薄的嘴唇,用手把掉在额前一绺头发一撩,一口气说下去:
 
  “不!因为有盎然的春天,才有布谷鸟的歌唱;因为有黎明的曙光,才有雄鸡的啼鸣。党和毛主席派来亲人,才有妞妞的一家,洛吉山才有社会主义。有百个、千个朱华到凉山,百万娃子才能拨开乌云见太阳!可以忘记阿妈的乳汁,不可忘记党的恩情;要我的月琴变成咒骂革命前辈的鸭嘴,我要说  三十三遍:办不到!”
 
  哈马碾巴象一只被射伤的豹子,暴跳如雷:“沙玛妞妞,我要拔掉你的翅膀,叫不能高飞!我要没收你的月琴,不许你再为走资派唱赞歌”!说着纵身要取墙上的月琴。妞妞急了,把他的披毡使劲一拖,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在火塘边。他气红了双眼,指着妞妞吼道:“你……你跟你们的朱华书记,都没有好下场!”冲出门走了。
 
  妞妞把门一关,从墙上取下那把用红布袋子装着的马尾弦子琴,捧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泪珠儿“嘀嗒嘀嗒”滚在琴盘上,顺着上面那几块乌红的渍印流淌。顿时,朱华书记的形象浮现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九五六年刚开春,年轻的朱华带领民改工作组,来到波洛寨。在队伍中,有位投扎“英雄结”,肩挎五尺钢枪的高个汉子显得最神气,他,就是半年前,奴隶主莫什拉鬼所要追捕的娃子沙马拉且。
 
  拉且走出队伍,拉起走在前面的朱华组长,兴奋地朝着自家那座矮小的瓦板房子走去。
 
  屋里坐月的媳嫫听见热闹的声音,忙出来一看,见自己的丈夫站在自己的面前,又惊又喜,不禁失声叫道:“拉且,你还活着!?”
 
  拉且指着旁边的朱华,感激又兴奋地说道:“要不是来了共产党,毛主席,蚂蚁早就啃空了我的骨头喽!”接着,他从媳嫫手中抢过还没有满月的,用块破羊皮片包着的婴儿,这就是小妞妞。
 
  洛吉山解放了。广大翻身娃子在工作组的带领下,分了叛逃的奴隶主莫什拉鬼的土地、房屋和牛羊。大家为了欢庆自己的解放翻身,就在洒满月光的坝子上,燃起熊熊的篝火,跳起了欢乐的“锅庄”。
 
  拉且走上场子,拨响他的马尾弦的月琴,引吭高歌:
 
  凉山的索玛花哟,为什么这样红?
  飘荡的百褶裙呀,为什么这样美?
  拉且我心爱的月琴,为什么这样欢?
 
  突然,工作团的通讯员小张骑马跑来,打断了欢庆的歌舞。他向朱华报告:“大山里发现了叛乱的奴隶主,团党委要你明早赶到县上开紧急会议。还有,团里准备成立宣传队,请拉且同志带上月琴跟你一起来县上报到。”小张说完,又骑马去别的工作组了。
 
  第二天清晨,太阳刚从波洛山露出笑脸,朱华和拉且,已经翻越了无数道山岭,开始爬上獐子岭了。突然,一阵“呜呜——”的喊叫声从老林里传来,接着窜出了一群端着长枪的叛匪。朱华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二十响,把拉且用力一按,两人一齐卧倒在第,沉着应战,好些叛匪在枪声中被撂倒了。拉且兴奋得抬起身来,大声喊道:“瓦几瓦,瓦几瓦!”朱华喊了几声“快趴下”,他没听见,忙跃身起来,正要去把拉且按下,后面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别想跑了!”拉且回头一看,见一个叛匪举着汤姆式枪瞄准了朱华的脊背。拉且急了,叉开双臂,纵身扑在朱华的身上……枪响了,子弹从拉且的左胸穿出,又穿破了朱华的左臂。……彝汉兄弟的鲜血啊,流在一起,滴在拉且那把崭新的月琴上,染红了身旁盛开的索玛花。
 
  朱华愤怒地站起身来,一摆手中的二十响,仇恨的子弹飞出枪膛,跟前的叛匪全被消灭了。他俯身抱起倒在血泊里的拉且,一声声地呼唤。
 
  拉且慢慢睁开眼睛,吃力地说:“朱组长,请你把月琴交……交给妞妞她妈妈,等阿依长大了,叫她永远、永远歌唱党和毛主席的恩情,歌唱我们的新凉山……”说罢,便安详地合上了双眼……
 
  妞妞长大以后,无数次想起朱华叔叔讲述的这个故事。在北斗星陨落的今天,去向哈马碾巴那样一些豺狼龇牙咧嘴、要残害翻身奴隶的亲人的时候,妞妞的心是多么的痛苦啊!
 
  是呵,妞妞年纪不大,可她知道,是朱华叔叔那样的亲人,用鲜血和生命浇灌了凉山的土地,把党和毛主席的温暖带来凉山,带领千千万万翻身奴隶跨上社会主义的康庄达道。高原的风霜,染白了他们的头发,他们是大凉山的雄鹰,是毛主席、共产党的好干部,是我们翻身奴隶的贴心人!
 
  妞妞抚摸着琴盘,心潮起伏。募地,一个念头在心里升起,要唱呵,要放声歌唱毛主席,歌唱共产党,歌唱翻身奴隶的贴心人!她擦去眼泪,调紧琴弦。一会,小屋子想起了阵阵“叮叮咚咚”的月琴声,时而急骤,时而舒缓,时而似倾泪哭诉,时而似呐喊怒号……第二天,在大队党支部的指导下,妞妞领导的业余文艺宣传队又开始活动。她们走遍了大队的每个角落,又到邻近各大队巡回压出,深切怀念伟大领袖毛主席,颂扬彝汉革命干部的歌声响彻村村寨债。
 
  二十天后,妞妞从九伞大队演出回来,刚到寨子旁,迎面碰到匆匆赶来的阿琅:“哎呀,妞妞,我正想到九伞大队找你呀!”
 
  “出什么事了?”
 
  阿琅气红了眼,愤怒地说:“听说大前天,哈马碾巴在公社说你破坏揪走资派运动,逼迫团委书记开除你的团籍!”说罢,恨得牙齿咬得格格响。
 
  “什么?!”妞妞惊呆了,手中的马尾弦子琴“当啷”一声跌落下地。半晌,她急速地转过身子,朝山岭奔跑,她的百褶裙和头顶的绣帕,迎着呼呼的山风飞舞着。
 
  妞妞跑到寨子后边的布谷坡,伏在一棵弯曲、苍劲的轻松上。她想在这里大哭一场,可是刚一抬头,只见阿琅捧着那把断了弦的月琴,又站在自己的身旁。
 
  阿琅扶起妞妞,鼓励着说:“妞妞,有共产党在,我们翻身娃子不怕哈马碾巴他们!挺起腰来,跟他们斗争!”
 
  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洪亮、爽朗的声音:
 
  “对,是该挺起身来的时候了!”
 
  妞妞、阿琅回头一看,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朱华书记!”
 
  面孔黧黑、满头银霜、身披查尔瓦的朱华,张开双臂,把手搭在妞妞、阿琅的肩上,喜气洋洋地说:“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党中央已经粉碎了象洛吉山老林的虎豹豺狼一般凶残、祸国殃民的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帮’,挽救了我们的党,挽救了我们的国家,也保住了我们翻身奴隶的幸福啦!”
 
  妞妞和阿琅惊喜地抬起了头,立刻,欢乐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一样,挂满了两个青年的脸旁。
 
  朱华见妞妞手中的月琴断了弦,问明了经过,便从自己的衣包里掏出了一对银弦,亲手上在月琴上,轻轻拨动几下,呵,那声音更加脆亮了!朱华将月琴递给妞妞,说:“妞妞,走,回家去,收拾行李,带着月琴跟我到县上。”
 
  “我?到县上去?”妞妞睁大眼,疑惑地问。
 
  朱华笑眯眯地说:“参加‘欢庆十月的胜利’文艺宣传队哪!妞妞,把你阿爸当年没唱完的歌唱完!”
 
  冲破乌云的太阳呵,更加明亮,驱散迷雾的山岭呵,更加美丽。我们的妞妞捧上那把装上新弦的月琴,在阿琅的陪伴下,踏着朱华书记的脚印,翻上了阳光灿烂的獐子岭。在激越的琴声中,妞妞那清脆的、嘹亮的歌声响彻了群山:
 
  ……
 
  是先烈的热血染红了凉山的索玛花,
  美丽的百褶裙啊,是云霞加的彩罗,
  彝家又有了新的好领导呵,
  我心爱的月琴才有这么欢!
发布: 阿毅 编辑: 措扎慕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