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时间的罗盘,我依稀记得第一次遇见龙红紫罗是在2006年的寒冬。经施袁喜的引见,我以彝族人网总编的身份采访紫罗。这次面对面的采访,后来以“彝女映日,晴空散虹——走近彝族新锐主持人紫罗”为题,刊发在彝族人网和中国民族报,产生了积极的影响。
龙红紫罗的故乡宁蒗盘踞在祥云萦绕的玉龙雪山脚下那汪美若仙境的泸沽湖畔。从她降生的那天起,父亲就以彝人特有的智慧和大山一样的胸怀,给她取了一个响亮的彝语名字叫龙红紫罗。在彝语里,“紫罗”有“希望之光、吉祥之光”之寓意。提到父亲赐予她的这个名字,紫罗充满着幸福和对父亲的感激。她说她特别喜欢这个名字,喜欢人们都叫她紫罗。至今回想起来,我与紫罗的相识已14有年。
枯坐于北方的天空下,举目与北京难得的丽日相对,季节在自己的皮肤上漾起无限的温暖。望着太阳,我便想,从它的光线里,可以去发现和惊醒我的祖先,收割很多美丽而丰满的故事。望着太阳,我总会去思念,思念那些与我一样守护内心永远的纯净和晴朗,始终以闲情的逸致,生发本真而从容的嗓音,为梦想一路奔突不息的彝人。
历尽铅华,一个人的涵养在于看透浮华后的淡定与从容,知世故而不世故,与纷繁、浮躁保持距离,勤心于修篱种菊的本真,修持于人微言轻的品极与崇高,成就从容与本真的自我。
这些年,紫罗妹妹与我始终以诚相待,散淡适从的过往中,紫罗已从云南电视台主持人华丽转身,来到彝州西昌做了一名行政职员。原以为毕业北京广播学院(现为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播音主持专业的紫罗,主持节目是她最善长的,没有想到平实的生活过往与体察中,情随内心的点滴波动,都在她用文字记录并透着生命轨迹的浓烈情感与生活的哲思中得到印证。一路走来,紫罗行走的步履始终在闲情逸致的文字里渗透着本真而从容。
一个地方,一个民族的历史、生活、文化都是奔腾不息行移的江河。但从亲人身上汲取的品格,与龙红紫罗是如影随行的。大到彝族龙红家族,小到奶奶和父母,都是她处事待人航行的灯塔和旗语。
紫罗的心中,奶奶是美的化身。她说,奶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美源自生活的打磨,源自生命的审视和从容与自然的生活态度,是奶奶教会了她什么是真善美。父母在紫罗心中像大海一样宽广,如大山般伟岸,是培养她走上美丽人生的功臣。父母从不给她压力,父母从小给她竖起的是健康、开心,生活幸福是第一的理念。父母给她的启示是不要自恋、自轻、自傲。美丽会凋谢,容颜会苍老,但人格的魅力会永驻。可以说,亲人的品格成为龙红紫罗耳濡目染的指针,从亲人品格中通透的审美坐标同样在龙红紫罗的文字中呈现得淋漓尽致。
“奶奶您走了很久/外婆您走了很久/妈妈您走了很久/你们都走了很久很久//你们走后/你们的味道/你们的灵魂/你们的爱/都化在你们的服饰里/....总感觉/你们的服饰在/你们还在/你们会在/你们的爱都在//这些服饰/一直温暖的陪着我护着我/抵御风雨/穿过黑暗/...我戴着你们的服饰/我穿着你们的服饰/我变成了你们/我就成了你们”(《服饰在你们还在》节摘)
“学着放下委屈/学着放下不满/学会好好爱自己/学会好好待他人/生活本来就是/在苦中作乐里/在笑中带泪中/默默上路/继续前行”(《继续》)
写诗的实质:就是在生活的历炼、思考与审美中找到真正的自己,同时关照人性的担当与良知。
曾问起龙红紫罗什么是最大的幸福时,她说:白天有暖暖的阳光照着,晚上有红红的火塘烤着就是幸福。她说她与一切美好的事物有缘,信仰在自己心中,与别人无关,太阳在头顶,火塘在心中,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和美好。而那些栖居过的山村,涉猎过的溪流,蓦然回首的别离都依然消瘦地活现在不请自来的乡韵里,呈现着生活的底色与清丽。
“白天栖息/夜晚飞翔/晨曦沉睡/黄昏嘶鸣//栖过山川/漂过河流/飞过春夏/越过秋冬/唯独栖不到你心里/唯独飞不进你眼里//掠过村庄/踏过平原/鸣过鲜花/唱过青草/唯独睡不进你心房/唯独鸣不醒你灵魂”(《栖》
“新欢旧爱/一边拥有/一边失去/荣光伤疤/一边告别/一边遗忘/放过自己/放下我们”(《别》)
“故乡的记忆/已经褪色了/很久很久/可只要通过/一张泛黄照片的刺激/受到一顿美味佳肴的诱惑/亦或是见到久违故友的问候/故乡独特的味道/就一发不可收拾/立马奔涌而来/故乡独有的形态/就愈发不能阻挡/立刻流露而出/那乡愁/遥遥无期/这乡愁/绵绵不绝”(《乡愁》)
人言道:爱是诗歌写作最根本的动机。沉默可以等来把酒言欢,孤独可以等来人海茫茫。沉与默,孤与独间,诠释的不正是人生美丽中的等候、向往中的回首吗?我以为寒灯下的独坐,曾是海浪拍打细沙留下的幻影,撼天动地的一吻,也可曾是折柳惜别时月朦星稀极力杜撰的梦境。而在龙红紫罗的笔下,那种刻骨铭心的孤静竟有另一种如盘踞于时间侧面的灵悟与通感。
“那心里的缺口/由你填满/那眼里的泪水/被你轻拂”(《孤独》节摘)
而那些企盼的何止是浮世中情爱,甘于沉静的又何止是山河的无言变迁。粗陋的必定是狂妄不羁,执著的必定会伤痕累累。正如庞得所说:“技艺是对真诚的考验,也是对爱的能力的证明。”这样的生活历炼,同样在龙红紫罗的笔下得以体察:
“下雪了..../雪的泪水结了冰/雪的骨头溢出血....//你越来越沉默/我越来越寒冷/我的眼泪结成霜/你的心肠硬成铁/你在零度里沉默/我在零度里消亡....//在这一场雪中/你我冰封在零度/你我终结在零度/你在零度里沉默/我在零度里冰冷/你我从此冰封在零度/你我从此终结在零度”(《零度》节摘)
“你说远方很美/我信了/你说明天很好/我信了/你说/我们会很久/我们会很好//于是/我信了/我全都信了/头也不回的信了/奋不顾身的信了/一往情深的信了....//我说/我要和你踩着清秋到远方/我说/我要和你踩着春天到尽头/我说/我要和你披着五彩云霞到永远/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我是踩着幻想镜中捞月/原来/我是踩着泡沫雾里看花”(《你说》节摘)
在我看来,诗歌是诗人信仰故土的精神皈依。一个少数民族诗人,只有充满对本民族的深情和爱意,他的写作才变得更加有意义。民族文化元素的“根”性书写,同样彰显在紫罗书写故土节庆的字里行间。火把节作为彝族最为隆重的传统佳节,年复一年地在彝乡盛放,彝族的火把节也被誉为是“眼睛的节日”,自然少不了民族传统的选美、美食、美装、美女,这一切在火把节的夜晚,让人陶醉得窒息。而在龙红紫罗的笔下,风月同天的夜晚又是另类的感触:自然而然中流露的是本真、从容与淡定。
“该睡的睡/该醒的醒/该好的好/该坏的坏/该燃的燃/该熄的熄/该聚的聚/该散的散/该爱的爱/该分的分”(《火把节的夜晚》)
诗歌最重要的品质,在于文字背后呈现与传递出语言沉隐的灵魂,袒露内心深处最隐密的心声,以不设防状态下传达倾心的告白。这种没有刻意修饰的独白,没有造作的语言打磨技巧的文字表现,同样让人感到一个充满个性的灵魂的独唱与穿透骨髓的绝唱和交响:
“这是我/最后的绝唱/一个只爱黑夜的女人/一个只穿黑衣的女人/一个只爱黑色的女人//....这是我/最后的绝唱/一个将黑色褪下的女人/一个将白布披上的女人/一个将白色裹上的女人....”(《绝唱》节摘)
龙红紫罗作为文字书写的个体,她所呈现的生活体悟与语言风格有它独具的一面。表现的是直抒胸意,言简意赅,通俗易懂,富于一定的节奏感,易诵易懂易记的特点,传达的嗓音充满了闲情逸致与本真从容的人生态度。这些含满人生体验与思考,让人感触和收获颇多。
诗歌在本质上永远是对生活理解和审美的呼唤。诗意的强度,在我看来就是体现于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生命体验的强度上,为不同的人群提供经验之外的一些东西。这种诗意的强度不在于内容与形式的创新,而在于表达真实生命体验的力度之上。因为生命体验本身就是对自身生命无限放大和拓展,离开了真实的生命体验,诗意将无法寄身。
在今后的抒写中,龙红紫罗若能在诗意的强度上作一些延伸,我想她的文字所传达的闲情逸致与本真从容的嗓音,将会充满更诗意的强度与力道。
在我结束这些文字的此时此刻,虽有些许春寒之风在吹打着北京的大街小巷,但举首扣天,还是烈日当空的。我想,有太阳,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有温暖,一切事物是那样的明丽,充满温存。
与龙红紫罗而言一直在路上,明天的一切都会以她闲情逸致与本真从容的生活态度,生发愈来愈强的诗意栖居的嗓音。
作者简介:普驰达岭:彝族,1970年生,云南禄劝人,居北京。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系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理事,彝族诗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评论家,诗评人。多次获国家级文学大赛一等奖,2019年被评为“‘中国诗歌春晚’中国十佳少数民族诗人”。著有诗歌三部曲:《临水的翅膀》《石头的翅膀》《神灵的翅膀》,诗歌评论集《神语向天歌》,彝族历史文化长诗《捎给灵魂的碎片》《萝婺细语》《金沙江在我的血液中流响》《我的南高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