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拉家的酒局上,当亲友问及我跟他的关系,以好论辈份喝酒,土拉迟疑片刻后,看了看我,随即说是“结拜兄弟”。还未“高攀”,自己已被接纳,心情自然大好。由此论,土拉的父亲,我该称呼“阿波衣”(亲属称谓上是我父亲的哥哥)。
阿波衣是典型的“阿都汉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肩披毛毡,脚下生风,初照面就已令人生出几分敬畏。关于阿波衣的处世之道,可简单概括为:诚信,坚韧。
阿都人耿直、说一不二,这在凉山可算妇孺皆知,尽管常被毁以“一根筋、不懂变通”,却不掩其淳朴本色。阿波衣也有其许多“无法变通之理”:吸毒枉为人,买卖不得奸,偷盗耻于立世。在这些大道理中,我最喜欢他讲的关于诚信的小故事——团结村卖米。
独自在家留守照顾孩子的这几年,阿波衣耕种出一万多斤大米,但子女大部分时间在新疆打工,所费粮食较少,因此旧米不断累积。考虑到旧米并没有新米好吃,在团结村赶集的日子,阿波衣独自背了一袋旧米到街上出售。此时市场上大米一般为2.4元一斤,阿波衣把旧米摆到街面后,不断有人前来询价,其中不乏熟人。熟人前来询问时,阿波衣连忙摆手,表示不出售,懂得的人自顾去其他摊位询问,不懂的人再三讨要理由,他只得胡扯一番。陌生人前来询问,阿波衣先是告知2.3元一斤,很快又“做贼心虚”地表示不卖,搞得问价之人糊涂不已。在街上站立的这段时间,卖旧米给他人的愧疚感不断袭来,阿波衣深感每分钟都是煎熬。很快,阿波衣将旧米背到收购大米的店铺,以2元的价钱出售了,顿觉一身轻松。谈到这件事时,阿波衣的观点是旧米确实不好吃,以正常价格出售,买家吃时必然会是一通咒骂,于心不安。
阿波衣的坚韧,自他将一家老小从那片伸手可触天的山上迁到此处风水宝地,并凭借双手开辟新的生存空间,就已经不容置疑。在打工潮席卷这片村庄后,阿波衣也曾远赴新疆“淘金”,而当子女开始走上他的道路,他又选择回到家乡,独自耕种近二十亩田地,每年玉米、稻谷收获上万斤。我进屋时,房间两侧摆满稻谷,阿波衣开玩笑表示“现在是一个人干活就可以饿不死一家人,这地方大米丰产,送亲戚都没人要”。事实上,在山区一人产近万斤稻谷岂是易事,阿波衣同村里的七八位留守者组成了生产团体,每年农忙之时共同劳作,才有了这样的大丰收。不仅于此,他要承担的任务还包括照顾留守的孩子,以及养好自家和儿子家近五百斤的过年猪。作为整个家庭留守的唯一劳动力,他是全家人能外出的坚强后盾,“出去挣不回钱,回来总不会饿着他们”。
这些年不断外出寻找机会的彝人,正是因为有如此坚韧的亲人,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坚持下去,年轻人也才有资本追逐所谓的“梦想”。倘若下一代彝人也需要背井离乡去寻找生活,这一辈还有多少彝人能在他们身后撑起这片山水?想到此处,阿波衣的挺拔之姿在脑中不断出现,怕是再也没有如此坚韧和耐得住孤独、辛劳的人为我们留守后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