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前工作的小镇,是一个远在清末就已废弃的矿山。
诞生于废墟之上的小镇,周围十里,除了许多毫无章法地散落在旷野之中的小土炉,便是堆积如山的废矿渣。不论站在小镇的那一个角落,放眼皆是满目了无生气的焦枯和荒芜。除了几家居民的小院中栽种着几棵零星的果树外,整座矿山几乎不着寸绿。据说那几株稀罕的果树,也是小镇人费尽心思,铲去矿渣,从十里之外取来沃土,才得以培植成活的。因为这座废弃的矿山,含有多种对植物生长极其有害的元素。所以一年四季,小镇周遭总是一片单调寂寥的荒凉。
但也就是在这一片荒凉的废墟之上,却生机勃勃地生长着一种极尽质朴和散淡的褐红色小草。它们在矿脉延伸的地方及焦枯的矿渣之上恃无忌惮地生长着。这种比矿渣还要凡俗,还要不起眼的小草,有着麻线一样精瘦纤细的条藤和因缺少水份的滋润而显得十分枯焦憔悴的叶片。乍一看,全都是一付萎顿颓废的样子,既无生气亦无灵气。长年绽开着一种细碎清淡的粉白色小花,虽能保持长时间的不凋不谢,但却没有丝毫的芳香。因而,这些盛开在废墟之上的小花,总是常常被人们所忽略,所漠视。
我之所以对这种小草深为喜爱,完全出自于对它那种倔强而又坚韧,甚至有些顽固的附着力和生命力的尊崇和敬重。你瞧,不管是平滑陡峭的万丈绝壁,抑或是干枯焦硬的铁屎矿渣,只要借助一滴冷露或半拉子青苔,它们便能轻松地附着生长,且逐渐会蔓延成阵势,呈现出一种难以遏止的勃勃生机。它们作为一种弱小生命的坚毅与凛然的存在,让我惊讶不已,敬意油生。
这是一种我极少见过的,有着极其旺盛的生命活力的小草。即使是在生硬的石板上,它们也能生根繁衍。把那细若针芒的根须,深扎进那些石块细如发丝的裂纹,以吸取生长所必须的养料和水份。它们都是些干不怕,渴不死的,大无畏的小生命。我一直想不透这些看似十分凡俗普通,十分柔弱随意的小草,何以能够经受住矿石废渣中那种有害元素的浸蚀,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顽强存活下来?不过,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小草以自己所特有的,不可扼杀的生命活力,证明了大自然的高深莫测和不可思议。
我曾向当地的老乡询问过小草的名字,遗憾的是谁也说不出个原由。因为它们太凡俗,太渺小,太寻常贯见了。因此,压根儿就没有人上心过,留意过它。在这座荒芜的废墟之上,在那枯焦寂寥的矿渣之间,它们没有姓氏也没有名号,纯粹是些俯拾皆得的凡花俗草。但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无名小草的点缀,才使得这座废弃多年的矿山,这座崛起于废墟之上的小镇,有了一线生机。才使得小镇周遭的那一大片持久的荒凉,隐隐透出丝丝生命的律动。
一个偶然的机会,在一位曾在小镇工作多年的好友的窗台上,我又发现了这种毫不惹眼的无名小草。它们被松散地栽种在一个漆皮斑驳的压缩饼干筒内,依旧是细小瘦长的藤叶,依旧是零星散淡的花朵。只是暨了人工的栽培和土壤的肥力,生长得蓬勃而又葱茏,比起那野生野长的,少了些许的老辣,多了几分娇嫩。友人见我一付痴迷之状,便对我说,这种凡俗的小草名叫“报矿花”。凡是地下有矿藏的地方,必定有报矿花生长。老友说,这种小草虽然看着瘦筋筋,干枯枯的,但耐旱好养,不造作,不娇贵,与普通人有缘。
前不久,一位做矿石生意的老板送了我一盆别有情趣的矿石盆景,刚续上水没两天,竟然又长出了一丛鲜嫩的"报矿花"。面对着这凡俗的小草,我竟然生出一种面对老友般的感慨和激动。来自灵魂深处的振颤使我浑身燥热泪水盈眶。这实在是一种大自然的杰作,自然界中的任何一种伟大或者卑微的生灵,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互相依存而又互不雷同。即使是象"报矿花"这样的小草的生存方式,也是极富有深意的。你瞧,它们虽然长于空荒,生于绝境,但扯不断的根须渴不死的枝叶,却永远在谱写着一曲生命的赞歌。它们的生命与荒凉同在,与大自然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