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只蜻蜓静静地掉落在那一串口弦之上的瞬间……
摄影:吉克曲布 编者 配图
在我刚开始写诗的时候,曾写过一首叫《哑奴》诗,现在回头看不免觉得有些遗憾,因为实际上《哑奴》是我内心蓄谋已久的一个命题,可惜我未能把它写得更饱满,我写它是源于想将整个彝民族的含蓄内敛幻化成“一群围火舞蹈的哑奴”以“守住神的秘密,一言不发”的沉默与巨大的呐喊无形中形成抗争的初衷。但《哑奴》中结尾一段是至今让我每每读起来重新感到心跳的句子?“我是以口弦做嘴巴的女人/口弦是我饱满的嘴唇/口弦是我美丽的小腹/口弦是我沉默的深渊/从漫漫的经血之路/到一场辉煌的受孕/拨起口弦古老的嘴唇/砸向山岗上匆匆奔跑的麂子/“我是所有沉默的沉默/我是守口如瓶的女人。””
和千万座大山中的女人一样,我是一个有着口弦情结的女人,这古老的乐器是世界上最美的事物之一。“它是沉默唯一的嘴巴/ 唯一沉默的表述/口弦声声落下之处/野花怒放,泉水汩汩 羊群转悠,歌谣回旋/疾病逃循,灾难消失/生与死搭起对话之桥”。
每一个美丽而忧伤的姑娘都有一只属于她自己的口弦,每一只口弦都有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故事,而一个个故事在山间的夜里轻轻流淌、经年回荡,响彻成一道道扣人心弦的风景。在许多的故事里我特别记住了其中一个。
流金岁月的爱情总是踏歌而来。
听说曾有一个骑手跋涉过千山万水路经一个村庄,就在一条清澈的小河边偶遇一位美丽的姑娘,命中注定的一见钟情让他们交换了彼此的诺言。
听说曾有一个身影每天伫立在悬岩边,白天有多长就有多长的时间在等待,夜晚有多长就有多长的时间在想念。
听说曾有一位悲伤的姑娘远嫁他乡,不能永远守住诺言的伤痛让一行行泪水化成了临行前夜一曲曲口弦弹奏的忧伤。
听说曾有一串串音符在薄薄的口弦间拨动时,有一种神秘的余音在天地间久久萦绕,仿佛洞穿了大山所有的秘密。
斑驳的竹节筒子修饰成它的外壳,不谙世事的手指把它弹响在唇边,呵气吐词间撩拨着尘封已久的香包与鞋垫的心事,古老的音符在二弦、三弦间演绎,原始的元素在唇间淌出,居住在尘世之外。
部落马帮的蹄声早已远去,洗衣石前女人搓衣声早已远逝,唯有小河边偶遇的怦然心跳还久久旋绕,唯有时时远眺的身影还久久伫立,唯有一咏三叹的歌谣还在山间久久徘徊。
这只是我所能记住故事中的一个。
当富有的阳光打在满是马铃薯滚动的土地上,打在如荞麦花般芬芳的裙摆上,打在一如千年前黑黝黝的皮肤上,当男人和女人在那样丰润的阳光下如鸟地歌唱,我体会到了穷尽所有语言后的沉默。而口弦真正成了所有沉默唯一的表述。
我常常会因为注视一只妙不可言的口弦而热泪盈眶,在它悦耳的音质里隐藏着一万个含蓄、内敛、忠贞的女人。身处在她们之中,让我讨救到了爱情最后的贞洁并感受到了西蒙波伏娃在《第二性》中论到的无法避免的疼痛。
无论何时,无论离故乡多远,只要是口弦声声响起的方向,就会把我们的魂牢牢地勾回去。
亲爱的口弦啊,是谁帮我们捡拾起一路不断丢失的灵感和源泉?是谁替我们打开了通向神灵的秘密通道?轻轻握住它,有久久的温存溢满心房。
我确信那漫山遍野的索玛怒放是因为那口弦声声落下总是从这朵到那朵,一朵朵传播开来;正如我确信每一座山都是由男人的骨血长成,一座座沉默屹立,构建雄浑之美,于是女人们心甘情愿地住下去,从颜如桃花到白发苍苍。
【作者简介】阿喜,女,彝族,1982年5月生,凉山州作家协会常务理事,出版有诗集《五月的蓝》(中国戏剧出版社)、诗歌纪念册《礼物》(澳门原木出版社)。有作品在《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诗潮》、《诗歌与人》、《中西诗歌》、《上海文学》、《存在诗刊》、《独立》等刊物发表,作品入选《中国当代少数民族女诗人诗选》、《2006中国最佳诗歌》、《2007中国最佳诗歌》、《中国诗库2007卷》等,曾获“独立第二届民间诗歌新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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