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码头车到站。那一辆汽车沿着弯曲的山间公路,向着一个山坳口方向颠簸而去,当停靠在大山脚下ax pu a mat(孩子外公外婆)家门口的时候,我们算真正落脚到了斯阿祖村庄。
ax pu a mat(孩子外公外婆)家为四合的落院,大门朝向公路边。正房一楼一底,里面木头结构,框架、楼板、楼梯、隔断、阳台均是实木,外面砌水泥砖墙,彝汉结合的一栋工字型房子。厨房、饭厅、洗漱间、小型“超市”、杂物间依主屋紧邻而建,余下一堵墙壁合围成院。从里面走出来,大门口去公路中间的路上,可以勉强停放两辆车。左边靠大门小”超市”的外墙面开了一个窗口,窗口边有一水泥石桌,四方四个石凳,旁边一株小核桃树,曾在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数过星星。
正当我从汽车里出来时,看见窗口面前的石桌上坐着几个人,中间石凳上放着几瓶散装白酒、几个酒杯。ax pu(孩子外公)身边有赶场路过之人,有放牛马回来之人,有地里劳动经过之人,锄头、蓑衣、牧鞭、毡帽、电瓶车各种各样摆放一旁。
ax pu(孩子外公)绘声绘色讲述,旁边之人不时附和,乃至他的哥哥来了他都没有发现。我们一起来的o vut(尊称,岳父的哥哥,一位退休之人回家乡)走近他们,寒暄去了。
点头礼貌招呼之后,我从大门走进了院子里。虽然经常来这里,可好多人我还是不认识,很少参与村民活动,外加没有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劳动在这里,这个村落我只算过客,融不进村里人的生活。
在这样的背景与语境下,这个村庄对我来讲,某种意义上,也许就是一个人的村落。
a mat(孩子外婆)与内弟(城里上班,也是周末回家)正在商议做什么菜,看见我们进来,就说:lo bbo ax pu(聋子爷爷)好了伤疤忘了疼,今天莫名其妙喝起了酒。从不怨天尤人的岳母今天似乎有点怨气,而且她根本没有告诉ax pu(孩子外公),我们今天带o vut(尊称,岳父的哥哥)回家来这件事情。
ax pu(孩子外公)近年来状态不是很好。时不时感冒咳嗽,进了几次医院后,没有沾酒了,外加耳背以来,基本上过的是孤苦伶仃的日子。但我深知他不甘寂寞,做了几十年村支书的他,在这里话语权还是有的。
在我与爱人的干预下,决定晚餐只杀一只鸡,腊肉香肠和青菜白菜配齐就可以了。
于是我又无事可干了,又成了阿尔贝•加缪笔下的《局外人》。
落得一身轻松以后,我想去看看去年偶然发现的那个鸟巢。走到院子外面公路上,只见一股清水顺着公路流了下来,估计上面水管又爆裂或渗漏了。上面大山脚下的鸟窝我是看不成了,于是我朝房屋下面走去,几步后折向公路右边一条刚刚硬化不久的便道,我知道顺着这个方向穿过田野,滑坡下去可以到斯阿祖无名河流。无名河流沟谷里险滩、溪流、奇石、苔藓植物、花草树木,风景独具。虽然海拔只差几百米,可从村子里走下去爬上来至少二个时辰。
踏上那一条小路时,我知道此刻以后,我把村落变成了一个人的。
一个人闲逛与溜达,走走停停在村落里面,在别人眼里是比较另类的,可我喜欢和受益这样的状态。
走了几步,突然一条黑犬直端端向我走来,吓得我一身冷汗。三角眼,耷耳朵,大鼻头,平直嘴,毛发较短,铁青披挂狮子头,典型的nuo su shex ke(彝人撵山狗)。知道它的身份以后我就不怕了,撵山狗品质高贵,不会与一般人见识,也不可能与我计较狭路相逢,而且我这个丑陋的俗人它根本打不上眼,它要对付的都是野生动物。它踏着坚毅的步伐,从我的身旁轻轻而过,无视我的存在。据我所知,村子里养狗主要是护院,shex ke(撵山狗)几乎绝迹,深山里多年前就没有猎物可撵了,难道它也是像我一样来这个村庄游荡,感受一条狗的村落。
与狗不辞而别,我走到那条硬化路的尽头,踏进了庄稼地里的小路。小路上杂草丛生,人踩上去,踏实的感觉,我惊奇于道路上的杂草,它的生命力之顽固,越踩越坚强。
小路两边各有一片旱地,旱地有坡度就不怎么平整了,生长在土地里的玉米成排列阵,倾斜向河谷方向。左面地里的玉米与我齐肩,而且有些已经抽了穗,而右面地里玉米像刚长出不久,嫩绿嫩绿的,高十公分左右,株株根部旁撒有一小撮化肥,颗颗晶莹剔透,似乎期待一场细雨来润化。品种还是播撒时间问题,于没有农作常识之我,基本无解。
小路上偶尔有小虫路过,蜂蝶飞过,我为它们让了路,大家都是生命,更何况我是村落之外而来的客家。
近观视觉疲劳,慢慢调整视角。由低向高处,我向来的方向一回望。一座座房屋掩映在大地、树木与田地中间,偶有一户升起袅袅炊烟,一份恬静自来。
顺着崎岖的乡间小路,我向下一路走去。走到一个突然耸立的小山坡时,我抬头望向那个远远的山坳,山脊里游云飘忽不定,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我看不清它们到底要干什么。
静立在那里,此刻我听到了鸟儿的鸣叫声,叽叽喳喳。有黄莺、麻雀、杜鹃、喜鹊,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也在其中,有些偶尔停在电线电杆上,有些偶尔停在树梢上,也有停留在玉米上地里的,当然大多数是飞来飞去,不停地在觅食。我无意搅扰,轻放着脚步,根本不敢发出任何的响声,让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欢快畅游。
站在那个小山坡上,我走到四周瞭望。我看见了左右两边远远的斜坡处有层层梯田,一小块一小块错落有致,小巧玲珑,整片规模也不大。梯田里刚长出了绿油油的稻草,在晚霞的映照下,养眼又风景独好。
这个村落里旱地与水田紧邻,这种现象少见,可能是土地坡度与水源关系,造就了这样的自然景观。
站在那里,我也听到了脚底下峡谷里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音,可今天无缘下去一睹。
返回的不是原路,我直接从庄稼地里穿插爬坡上来,走进了ax pu(孩子外公)家的青花椒林。今年的青花椒长得密密麻麻,颗粒饱满,硕果累累,是个产量丰收年。今天的丰收市场说了算,产量低价格高依然丰收,产量高价格低丰收不了。
这片种了十来年的青花椒林,太过茂密,人走在里面,根本看不见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见里面有人在活动。
就这样,一个人隐没于一个村落了。
(2018年6月3日晚上 落笔苦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