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仪式（河谷牧羊人的一场仪式）
一心走路
随着初春细细碎步，阳诺雪山，阳光照耀下，冰雪慢慢融化，雪线从低向高处，渐渐伸去，万物欣欣然苏醒。
近来，祭司毕摩，翻阅历算经书，羊胛骨占卜，择定今日祥瑞，是个剪羊毛的好日子，那时我七八来岁，在彝汉杂居地，越西大瑞的时候。
越西河，流经大瑞全境，那地方，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 。大小凉山彝人，一般居住高寒山区，游牧、农耕生活及宗教信仰，决定离不开绵羊。可这里，地形地貌、气候，不是彝族人中意牧羊场域。
大瑞彝族人，祖上由高原迁徙而来，来时赶着一群羊。我祖上里，悠悠家谱中某代，曾经是彝人里，十分自豪的，牛羊上千主人。割舍不下，饲养羊群，是情有可原的。
彝人自古以来，向羊要衣、向牛要粮、走平坦路、烧直杆柴。
彝族毕摩经卷《献羊经》：羊起源天，天上黄云降黑云，黑云降雾气，雾气降雨水，雨水降地面，羊羔从中生。彝族万物源于水，与生物起源论，不谋而合。
凉山彝人绵羊品种怕热，低谷人家饲养绵羊，只有象候鸟一样迁徙，春季上山、秋季归来。因此，大瑞的牧羊人家，不得不采取寄养与托养。
我们那里的绵羊，一年剪毛、喂盐三次，春三月、夏八月、秋十月间，各一次。
在秋冬较长日日夜夜，大瑞彝人家，白天暖阳里，牧放田野，晒晒太阳，啃啃田边地角；晚上牧归，定会备齐满满一夜草料；冰天雪地里，豪不吝啬五谷杂粮。当然，产羔母羊或病弱，就会特殊和精心照料。那时，小孩哭啼声与羊群哞哞声，交汇在夜空里，快意地进行一次次的争宠。
那里彝人，不是严格意义牧羊人，而是饲养员。羊群在家日子，养羊人一定不轻松，可欢愉着自己的岁月。同高原牧场，蓝天白云下，牧歌四野，河谷彝人，惬意牧羊是说不上的。
彝族地区，盛大、隆重的剪羊毛节，都在八月间，茫茫高原草地进行。载体丰富、内容多彩 ，还伴随祭祀、赛马、摔跤、斗牛，壮观着。
冬去春来，气温回暖，人羊离别，此情依依。初春那次剪毛、喂盐，就河谷彝人而言，意味着告别，在我们那里，成了一个庄重的仪式。
清晨，寒意微扬，拂面捎凉，空气却是清新，透着甜意，诗意般温暖。大人、小孩起得早早，争抢着喂养羊群，速速洗净自己，穿上平日里，不舍上身盛装。
母亲们昨夜煮熟腊肉香肠，一早烙好荞麦千层饼，荞与燕麦，河谷彝族人来讲，不是祭祖或重大活动，一定不忍拿出。
爷爷提着盐袋，显着权力与威严；父亲们身背剪毛用具、肩抗圆木挖空水槽；小孩屁颠屁颠 。一家人，打开羊圈，朝着离家不远，静静的越西河，一路吆喝。
路边柳条婀娜腰肢，田地里萌动丝丝绿意，不一会儿，到了一座石桥边。越西河雪山涧而来，清澈见底、透着厚重深绿。
河流过桥的上方，河床狭窄，水至深处。爷爷和母亲们桥经至对面，父亲与小孩们赶着羊群在这面河边，爷爷河那面念念有词以后，向我们挥手示意。
我们大声疾呼，将羊群赶向河水里，羊群起初似乎恐惧，拥挤不堪，突然一头领羊跳进河里，朝对面游去，余下的羊好像神灵指使，一一跳进河流，随领头羊而去。
一羊过河，十羊就过河，我是见着了。后来才知，彝人语里，这句话意思:别人可以，你也可以了，彝族智者德古劝解人时用的。
羊群游过河，一上河岸，抖动全身。反复几次，洗净污垢、尘埃、晦气，灰头土脸羊群，露出雪白世界，沐浴田地间，在暖暖的阳光下，炫目夺彩。
羊群晒干水分，爷爷吸着烟斗，如意指挥；父亲们一一捆羊剪毛，竞技赛艺；母亲们细细捡拾、分类羊毛，一丝不苟；小孩不时穿插，尽情顽皮。
间或享乐美食，大人、小孩，喜悦一地幸福。
爷爷支起三锅庄，煮沸水兑凉加盐，剪了厚厚的毛，羊群清清爽爽，盐槽里尽情饮用。
缠缠绵绵一天，夕阳西下时，收拾殆尽。赶羊背毛，一路欣喜回家，生命清澈、灵魂净然。
就像一场神圣仪式，河谷牧羊人， 庄重地结束那一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