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辉 | 我是垂挂在先祖脖颈上的一环链条

（阿普笃穆①站在孤峰顶上，目望人间，垂下手来）

在父子连名的链条上，我名字的手臂

将有一天会挽起父亲名字的手臂，并且躬身探望我身前的先人们

如果不是很羞涩，还可能以我表达情感的习惯方式

和他们——一一握手，然后垂手而立聆听他们灵界的教诲

十八代中的父亲，二十多年前已把自己之名

悄悄而名副其实地扣上祖父那环

他和他的父亲，名字扣名字，十指相扣般贴心而温暖

父，祖父，曾祖，高祖，天祖，烈祖，太祖，远祖，鼻祖……

环环相扣，有些已然锈迹斑驳

熠熠投射古董的芳香

那父子连名的藤条，攀附于人类的密林荆棘

拽着上溯我是三星堆文明的万年火种，时间白布掩盖下

我触摸到史前的鲜活脉搏，“上万年”三个字的温度让我心惊

使我惊觉自己是滴落在“今天”这位蒲嫫尼依②身上的一滴鹰血

我看见和听见——

阿普笃穆带着六祖③沉睡在灵竹的一头

……

杜牧惹牛为传承人间烟火指派灵性的动物为自己向神求亲

……

支格阿鲁造福人类射日射月左右拉弓

……

毕阿史拉则④为人祈福摇着法铃半闭着神眼

……

石尔俄特⑤为生能见父千辛万苦来到兹妮史色⑥面前

……

阿依阿芝⑦以生命的代价谱就一曲感天动地的爱情悲歌

……

坚韧的品格凝聚成博顶尔图⑧巍巍于人间，

纯洁的爱情在博顶尔图峰顶上变成皑皑白雪终年不化，

悲伤的眼泪悄悄流成阿合诺日⑨默默远去……

我看见和想到——

昨天的阿达憨厚老实

前天的阿普纯朴善良

大前天的阿普卧卧⑩单纯勇敢

……

我看见和知道——

昨天的阿达脸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

前天的阿普翻山越岭打猎为生

大前天的阿普卧卧跋山涉水同着狼群生活

……

再远点，我看见一群原始人四处迁徙左奔右突

更远些，我看见一个个的先祖以日月星辰般的不死脸庞

把自己贴在人类历史的天幕闪烁……

（父子连名的链条，连接天地，从天悬挂，缠于我身）

把我穿在历史的风烟，扣着白天黑夜翻转

十八代中的我，还可想见若干个十八代

子，孙子，曾孙，玄孙，来孙，晜孙，仍孙，云孙，耳孙……

代代相扣，以一个个鲜活的躯体和灵魂，续写父子连名的光辉链条

万年之后，我的子孙将望见

我是那链条上的一个响亮名字

是天空中永恒地依偎祖先、光照万世的一颗星……

①阿普笃穆：此处借指彝族始祖。

②蒲嫫尼依：彝族传说中半人半神的支格阿鲁的母亲，鹰血滴于其裙而孕支格阿鲁。故彝族自认是鹰的后代。

③六祖：阿普笃穆之后的彝族六个先祖，有“六祖分支”的传说。

④毕阿史拉则：彝族古代大毕摩（经师、祭司），是毕摩文化的集大成者、宗师。

⑤石尔俄特：彝族传说中父系家庭的开创者。

⑥兹妮史色：彝族传说中与石尔俄特创立父系家庭的女性，从此，生子能见父。

⑦阿依阿芝：彝族故事中的一个悲情女子。

⑧博顶尔图：彝语，山峰名，即玉龙雪山。

⑨阿合诺日：彝语，即金沙江，此处指金沙江水。

⑩阿普卧卧：彝语，即太爷爷，也泛指太爷爷及以上的先祖。

2012-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