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辉 | 唤（外两首）

唤

三十多年前，年轻的父亲

坐在我病恹恹的幼小躯体旁，手拿小竹钵盖子在小竹钵顶上晃动

跟着苏尼①紧张的唤魂声，急促地喊：

“哦，喇②！木呷啊喇③！”

三十年后，我身强力壮拖儿带女回来了

跪在父亲的火葬地，面对荒凉的大坡喊：“父亲，

你回来……”

唤来的只是他已辞世二十年整的纪年

和我沾满尘土的腮边的两行清泪……

2013-02-14

①苏尼：彝语，指专门从事驱鬼等法事的人。

②喇：彝语，回来。

③木呷啊喇：彝语，木呷呀回来。这是在以喊人的名字的方式，召唤魂魄回到所喊名字之人的身上。

现实中的母亲和梦里的母亲

——谨以此小诗献给我年迈的母亲

昨日，老母亲终于从乡下

又一次来到城里我的家

我也不记得这到底是第几次了

我只知道，她过不了几天又要回去

回到她熟悉而陌生、亲切而孤独的老家去

晚上，很少做梦的我做梦了

梦见母亲很年轻，容光焕发

春光满面。今早，我情不自禁又去端详母亲

她饱经风霜的脸面无表情，犹如一张揉皱了的纸

一动不动的她又似一尊不会动弹的泥菩萨，此时

我差点化解不了颤音地喊出那个小时候随意叫喊的词

我却忍住背过了身，不让她看见我的脸

我这样背过身子，感觉一转身背过了一个世纪

并且跌入另一个梦中

2014-07-07

父亲节里祭父亲

父亲，离开这个世界已整整二十三年了

所以虽然今天是父亲节，我却没有地方喊父亲

这二十三年中

我用十年天天默念“父亲”这两个字

我用十年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我用其余的三年淡忘他曾经如此真切地活在我身边

这二十三年

来我用十年坚强了我自己

我用十年娶妻生子过上家庭生活

我用其余的三年真正摆脱我睡梦中关于他的梦魇

这二十三年里

我用十年抚慰弟妹

我用十年扶养母亲

我用其余的三年让自己真正享有活于凡尘的快乐幸福

今夜，面对一个无聊的节日

面对无处可喊父亲的日子，我又一次感到灵魂里的孤单

并因此又一次泪流满面，这个日子又一次让我知道

我的人生早已残缺多年，因为我身边的那一座山

早已子虚乌有，虽然我自己

现在也已然成了一座山

2016-0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