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辉 | 四季（外两首）

四季

从春到夏，草木纷纷把手抬了起来

举了起来，然后指尖碰上了指尖，然后手牵着了手

它们就这样，从山脚到山顶，从这一片山坡

到那一片山坡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从天涯到海角

连成了一片

——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

把镜头推远，可以看到

春牵着夏的手，夏牵着秋的手，秋

又挽着冬的手，而冬，拉着春的手

——它们正好围成了一个轮回转动的圆圈

2018-05-24

石与火

家乡的山坡沉默着许多石头，偎依着

历史的童年沉睡。如同默默地记录

当年我放牧的牛羊，缠在它左右啃食生命草的时光

它也许把我童年的身影，悄悄刻在了它深层的年轮

那天，和我回老家的女儿指着密密麻麻的石头

诗意而兴奋地说：爸爸爸爸

你的家乡怎么会有那么多满山满坡的雪花啊？

青中泛白、久违的那一片石头，映照我红润的脸和

激动的泪花，闪闪发光

我想起，阵雨中，石头被雨水洗得锃亮

幼时的我，不止一次在

被雨水洗得耀眼的石头旁

看阿普①熟练地用燧石生起旺旺的火

哦，其实，石头的内心，蹿动着生命的热火

我也愿是一块有热情的石头，当我划过历史的天空

或者自我生命的历程

我愿意看到那一道火红火红的亮光

2012-08-24

①阿普：彝语，即爷爷。

车过洒拉地坡①

在大小凉山，有许多让我一听见名字

便让我的身和心一起扑通一声匍匐在地的地名

比如日都迪萨，比如比尓拉达，比如库依拉达

比如洒拉地坡，比如谷克德、拉克德

我知道，那里曾经英雄辈出

我知道，那里曾经虎狼出没

我知道，那里曾是祖先烟火不息的地方

每次，一经用母语说出这些地名

它们就会让我的每一只耳朵竖起

让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欢颤

就冲着我一听见它们就似紧紧握住了祖辈们的手

就冲着它们是我的祖先红唇白牙亲口命名

我也要——双手合十走向它们，并且打听它们

久远或者并不久远的传说和故事

啊，阿谱②在上

我怀念它们就是在怀念你们啊

啊，阿博③在上

我热爱这些地名和这些山川河流

就是在热爱着我自己的血脉啊……

让每一个对母语吐字不清的孩子

记住你这从历史的一张张嘴里传递下来的名字，让他们记住：

我们每一个人的脐带最后都连在这里！让他们记住：

我们诞生之际每一张嘴里发出的那一声呼喊，都源自这里！

2016-08-07

①2016年7月16日至21日，首届全国“我是彝人”同题诗赛颁奖会暨聂苏啤酒新品上市发布会在西昌举行，举办方同时组织了文化采风活动。此诗缘此而写。洒拉地坡，在昭觉县境内，是彝族的一个重要发祥地。

②③阿谱、阿博：彝语，阿谱指爷辈和爷辈以上的祖先，阿博指父辈一代。彝语中，阿谱阿博是一个词组，泛指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