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辉 | 万物，结伴而行（组诗）

世间万物都是时间种下的萋萋草

昨夜回家，草掩小路，叶露凝重，随记。

——题记

芳草萋萋

上面长着的不仅是草叶和叶尖本身

还长着风雨雷电的物候和年月

虽然今年的草不是去年的草

明年的草也非今年的草

但是到了同一个季节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我们还是依然

能够见到一样颜色一样形状的同样的草，能够见到

这个世界，还是有着萋萋草

这就像那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真理：

今世活着的，不再是遥想当年的那一拨人，但

大地上从来不缺满世界的人

这就是我们不绝望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芳草萋萋

它的头上，顶着的是生长的时间和

亘古的悠悠岁月。世间万物

都是时间种下的——萋萋芳草

月光曲

夜风避过阳光在屋外清清凉凉四处走动的时候

我浑然不觉夜已潮水般漫卷了

白昼最西边的那一块海岸

就像白天的辽阔天地不够冲锋的我

敲着键盘装作拿了所向披靡的冲锋枪

从白昼的领地杀入黑夜的腹心地带

我鸣金收兵的时候，月亮也快下西山了

那或许也是太阳在地球的背面鸣金让它收兵了

即使是没有月亮的夜晚

还有路灯，还有心灯

陪着像我一样夜归的人

月光曲也是生命拨动的曲子

它其实从来没有走远

你即使听不见，它也在每一个夜晚的

你的身子里奏响

就像静静的夜色像漫延的水流漫卷融合了白昼

就像风起云涌的生活铺排并漫卷了每一个

生动的日日夜夜，一代又一代地

续写人间烟火

这天地间是一个永远装不满的大篓篼

这天地间真够大的

装下了不变的太阳月亮星星、河流山川和

转换不停的春夏秋冬，还有

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风雨雷电

从古至今，谁知道它们已经有了多少？

——还有近处和远方，历史和现在，祖先和子孙

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我们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它都一声不吭地装着了、装下了

这天地间真够大的，它是不是一个可以无限大的气球？

——它也的确是永远装不满的，它从洪荒年代

装到了现在，它从祖先那里

一代一代装到了现在，它还要从我们这里

一代一代装下去，它装下了那么多的

年年岁岁，装下了那么多的

风风雨雨，装下那么多的近处和远方，装下那么多

人的心思、秘密，泪水、哀伤，欢笑、歌唱

还有灵魂、轮回、新生的事物和先祖的遗言，那么多

我们可以看见的和

看不见的

它是装不满的……未来、子孙，还有未来的

春夏秋冬人间烟火……都还要一一装到这个

永远不会装满的篓篼里……

小风换走季节，大风换了人间——秋天即景

季节的风，一阵又一阵

吹过山冈，吹过原野。它的背后

响应着它，像被泼了绘画秋天所用的颜料

换了颜色

万物站在季节的中心，又站在季节之外

时间如水兀自流、不顾左右。夫子曾风流

也将老去

时事纷扰，似曾相识如草绿长

又如落叶，在归处归

季节如风，几度春秋几度绿红黄

大风吹处、换了人间

中秋·月行天空

你如约而至。带着最圆满的心。

凌波微步也要来，飘飘欲仙也要来

天涯海角也要如约而来，漂洋过海也得如约而至

赶赴一个自己亲自布置的

盛大节日，你把天地间映照成

一个大剧院

大家都带着圆的心怀聚会：

圆的月，圆的饼，圆的思，圆的恋

圆的歌和圆的心。

高处不胜寒也好，孤孤单单

天地间一颗心也罢

你夜夜登高望远，在天空的海洋漂洋过海

在天空的云层穿墙而过，守望人间

每一个夜归人

于是，自古至今

多少人脸上的泪行、怀中的诗行，一不小心

掉落在了人间、流传在了人间

万物，结伴而行

时间站在时间的另一端

事物手牵手

一圈一圈像无边水面上的涟漪

云层只是天地间的一道障眼法

在它的上下左右

是更为虚空的无极——

但是，万物要靠彼此成为陆地

彼此着陆，找到踩脚点，这样

它们才不眩晕。

它们彼此成为一体：一个小小的

或者是大大的天体。于是

所有的“天体”都具有了自己的

构成内容以及中心：所有的

“天体”，其实都是类似于

一阵旋风的存在？——

我是某个“小天体”的中心

我同时是许许多多“天体”的边缘

万物，彼此结伴

——而行

对于时间的面目之某个侧面的某种描摹

大地上无数

一季一季的景象，以及一幕一幕的

人间悲喜剧，在时间面前其实

都已经死去——它们不会复活，或者说，

它们不会真正地复活；

还在人间轮回、重复

和复活的，其实是它们的

子孙后代——它们有着极其稳定的

遗传基因，所以它们彼此酷似而经常让我们误以为

四季又在人间复活，同样的事物又来到了我们身边。

其实它们唯一能够活着的地方，是一片叫“记忆”的墓场：

记忆是一切事物，永生或复活的唯一途径。

请相信，所有的谦卑和傲慢

都会在不久之后死去，它唯一的

遗产，是在别人的脑子里，留存着后遗症。你所能面对的，只是

在平静如水的时间之流里，充满变与不变的未来——

那未来多么恒定和守时——

它总是，准时莅临。

未来是永恒的，不过你并不拥有

永恒的未来。一如你的祖先

多如牛毛，而你所能遇见的

只是凤毛麟角的祖先。

其实，万物都是时间最听话的孩子——

时间叫它“吃”，它就吃，时间叫它睡，它就睡，

时间叫它“来”，它就来了，时间叫它去，它就去了。

很多时候，生命也许具有一副轻佻、嘻哈的表情，而时间

像一个刻板的审判官，有着一副极其严肃而

不容置疑不容商量的威严面容。

旅途

荆棘已经排开了

岔路越来越少

歧途远远甩在了身后

选择越来越简单：

前路越来越明确而单一

身是一座移动的庙宇

心越来越空旷

而佛号的声音不时清晰地飘进来

弄不清缘自屋内还是屋外

就像再严密的屋子也有空气营养生命

慈悲，是万物最后的面容

时间和生命搅和在一起

成为我们头顶上的蓝天、云朵

成为涵盖普天之下的具有最大公约数的

最真切的意义

2018-09-12至1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