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辉 | 夜本身就是一片海洋（组诗）

漫漫长夜

鼠类，猫头鹰，夜行者

拔节植物，露或者风雨

雪在夜的幕布一笔一画

刻写自我印记

——夜将一部分邀入自己设置的牢笼

而将一部分从牢笼——放出

病痛，或者伤口；雨露，或者拔节生长

哀伤，或者狂欢，老死或新生

都在夜之舌的舔舐中

等待时间来宣判开始，和放逐

抑或接续，和收煞

我生命的渺小，在夜的怀抱里暗淡

我生命的奇伟，在夜的怀抱里勃发

万物的荣枯，与夜携手而行

是你，夜，是你这面“灵魂之镜”

照耀和护慰我们的生死疲劳

是你，夜，是你这慈爱的寰宇之母

收藏了我们的冷暖人间

我成熟在我的夜

带着一道闪亮曙光

我碰擦着宇宙的一根眼睫毛，诞生；

就像今夜我的诗篇的诞生

我说不清我生命诞生的缘由

它，诞生就诞生了

我只知道

我成熟在我的夜

然后，就像季节的瓜，瓜熟蒂落

我看见

一切事物都背着如此宿命，光荣前行。

夜本身就是一片海洋

太阳是一支火把，或者说

是不断有人往里边丢柴火的火塘

我宁可相信

是我们（还有已死去的祖先）的生命能量

汇聚成天上一轮光亮耀眼的太阳

在一个又一个的黑夜，熊熊火焰

把顽固而不知疲倦一拨拨袭来的黑和暗

拼命抵开，或者舔干舔亮

才把黑夜照成通体火亮

星星，和月亮

是夜晚醒来的眼睛

（它们又多像跑出来的顽皮的萤火虫）

睡眠的那许多生物，打着自己惬意的呼噜

从嘴角把自己呼吸

把自己在夜里呼吸成鱼儿的一个个水泡

似乎有时还啵的一声发出了声响

夜本身就是一片海洋

一片黑的暗——的海洋

我的眼光，望过去，没有阻挡没有遮遮掩掩

只有无边的黑的暗

从别处看，我看的眼光

像一条寻找归宿的微光

也像一条不易察觉的细细水波

在更宽广的黑与暗里荡漾

夜本身就是一片海洋，在这片海洋

苏格拉底漂浮在人类历史的星空

成为思想的灯盏

荷马闭目暗诵着自己的史诗

但丁在地狱翻看《神曲》

彼得大帝复活来到凯旋门

耶稣，定格于宗教的十字架

莱特兄弟是撕破长空的流星

爱迪生是都市的万家灯火

伏羲和神农，揭开华夏第一缕文明的曙光

屈原成为不死的端午和龙舟

而杜甫，行进在白天的黑夜或者黑夜的白天，路上一片白骨

他们是永远顺水漂流的灯盏，人类历史长夜的火把

而星星和月亮

和我的生命，也是在人类夜空里漂浮而缓缓流动的灯盏

不是在那星空，就是在那

我一生里每个明明灭灭的日子里

2012-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