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务林诗选(四)--X 关(组诗)
第一次,出家门,模模糊糊
第二次,翻墙跑进牦牛坪垭口
得意了一阵子
第三次,赶着牛羊
走遍万格梁子的山山水水
捡回五颜六色娇嫩的蘑菇
当了一阵子牧童的榜样
第四次,穿着解放鞋戴着解放帽
踏上公鸡拉屎滑死人的新营盘
认识了几十个汉字
却无法与汉族同学对答
第五次,偷偷跑进宁蒗县城
外面的世界原来很精彩
原来还有一种
不用篱笆墙、不用石头压顶的房子
第六次,揣着录取通知书
车过大名鼎鼎的罗罗关垭口
用滇池的水洗了洗手
用春城的鲜花擦了擦女同学的眼泪
猎狗一样四处寻觅祖先的脚印
却被五彩缤纷的广告牌迷了路
第七次,把工作证当作门票
越过清风如扇的狗钻洞垭口
回到日思夜念的泸沽湖
看了摩梭姑娘,一眼又一眼
看了比晴天还蓝的泸沽湖
一眼又一眼
第八次,夹着公文包
把风景如画的小凉山进进出出
去参加一次次或大或小的会议
去参观一个个或山或水的景点
偶尔发自肺腑地引吭高歌:
祖国江山如此多娇
第九关第十关第百关第千关
直了拐弯,拐弯了又直
一个人啊,得闯多少关
才能获得出线的资格
1998.8.9;2005.3.25.夜
(原载《凉山文学》1999年第4期;05年改)
工作日志
上班后就下班
下班后就回家
生活是如此规律
如此平淡
偶尔完成一两件任务
也就觉得
这个月没有白拿工资
考勤卡总是填得满满的
生怕别人发现了
自己迟到早退的马脚
每个月的十号
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
一个月的工资
总是在这天如数领到手
周末也不错
从夜晚猫到早晨
从早晨猪到夜晚
白天是桶装方便面
大多数的日子,习惯了
不修边幅的生活
习惯了
别人出题目
自己借题发挥
偶尔,也被美酒灌得沉醉
随手打开话匣子
倒出漫山遍野的隐私
有时也不停地追问自己
我将如何歌唱
才不失一位歌者的风度
有时甚至对着黑夜说:
黑暗也是一种黑颜色的光明
只是
有的人用它反照阳光
有的人用它遮挡阳光
有时在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树下
回忆自己的往事
总恨自己
干瘪如糠
不能让其中的一段
开出一朵花
1997.10.20;2005.3.24.夜
漂泊的人
我不愿公开的秘密
我四海漂泊的家园
我是游子啊
从此处抵达彼处
从彼处奔往别处
何处是家园
我二十年前的幸福村
广阔的牧场连着茂密的森林
参天的大树直冲蔚蓝的天空
燃不灭的火把照亮族人的夜晚
跳不尽的舞蹈温暖族人的心灵
二十年不见了
木板房跟着不见了
篱笆墙跟着不见了
星星点点墨炭依稀的火塘
显得比明月还要古董
我十年前的炭山坪窝子
清凉的晨露沐浴肥壮的牛羊
丰腴的麦浪滚过欢笑的山梁
开不败的野花装扮族人的风采
唱不哑的鸟语伴奏族人的心声
十年不见了
母亲的梅花纹跟着不见了
父亲的火葬地跟着不见了
此起彼伏孤单落寞的蝉鸣
显得比天空还要空旷
我今天栖身的大兴镇
儿子站在我的肩膀上
从镇头望不见镇尾
早不见望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们
彼此紧锁着象征安全的防盗门
却又喜欢观看街坊情节跌宕的闹剧
用别人或分或合的下场
去调剂自己或阴或阳的心情
而我只剩下一肩的余地
但也不慎成了儿子的故乡
我不愿披露的隐私
我四海流浪的家园
我是移民啊
从此处搬向别处
从彼处迁居别处
何处是家园
2003.4.14.深夜
一个理想主义者之死
得知这个死讯
是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一天
时间是1997年9月15日上午8点
那天我头顶蓝天和白云
那天我身披晨曦和清风
那天第一次谋面的同事
说出的第一个消息
就是这个过于突然的死讯
那天我有点晕厥
那天我没了方向
我们相处了整整十九年
十九年的交往
就算没有一丝爱情
也总该有点感情了
那时的你总喜欢侃侃而谈
我则是最忠实的听众
偶尔插上三言两语
也仅仅是为了表明
我关心你说出的每一个字
那时的你总喜欢绿色的事物
喜欢蓝蓝的天空
在你童年的眼睛里
连风
似手也是绿色的
那时的你总喜欢自喻为兔子
总是提醒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请不要打兔子的算盘
那时的你总喜欢别人的诗作
我也很想用我的诗篇
为你深情地歌唱
但才吟出三两句疯话
你已迫不及待地老了
那时的你总喜欢夜里的火光
总是提醒说梦中的人和事
往往比现实里的更加美妙
那时的你总喜欢做梦
做梦着把自己的名字
印在引人神往的奖状上
现在你可以活在梦里了
现在有人为你追授了一个奖
蓝天是评委,月亮是奖章
死神是奖项的创设者
现在你总算活在梦里了
现在你无牵无挂地走了
也许没有人再愿意
单独为我一个人
作她侃侃而谈的讲演
但我也会比过去更休闲
在那些休闲的日子里
我也会为你
唱上几曲深情的挽歌
愿主保佑你
保佑你那神秘如古的天堂
97.10.17.夜
致119班同学
我曾经做了一个慌慌张张的梦
他们在梦的门廊
比我更慌张
我曾经扒在119班的桌子上
把白天
暂时存入黑夜的银行
我曾经如一粒鸡蛋
不堪一击,好像
随时都有摔碎的可能
我曾经如一只沼泽中的羔羊
心是如此清醒
却又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语
我曾经轻微如冬天的草料
一身的轻松
全凭架子的硬扛
我曾经恶心如晕车的少妇
似手把整个心脏
也要大方地吐出
我曾经如一位医生
伸手,可以把幸福的药丸
抓上一大把
我曾经幻想着天堂的模样
是119班同学们的慌张
让我从死亡的拐角
转弯
95.12.22;200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