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夫基：翻过这座山（组诗）

翻过这座山

翻过这座山

急于表达和抒情的是我和鸟

这小路认识我

这大埂认识我

远在远方

常听见它们的呼唤

我的爱人站着

身后的树木站着

前面的石头站着

一起聆听土里的乡音

月亮啊

你是否晓得，这山和水

谁是姐，谁是妹

马边河

这条河曾被我追着跑

直到溜进另一座山的背后

而不知什么时辰

浪花洗涤或熄灭着我的偏执狂热

入秋以后，它越来越胆大

梦里常从我体内穿肠而过

留一手

用手指

在天空一角

描画一个人

用彩霞画长裙

用白云画披毡

画到眼睛的时候

笔尖抖了一下

整个天空就乱了

但我不会修改

更不会落款留名

甜美的秘密

对无处不在天使

也要留一手

暮春

鸟吞着花粉和春的味道

吐出诗句或预言

蝴蝶一蹁一跹拉动着草甸

又抢走牦牛、绵羊、燕麦的美

虫豸在草丛中重唱

母亲还在庄稼地上

左手擦汗，右手拎锄

有一阵子，暮色吊在她的睫毛上

但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山上阿芝嫫的微笑为什么纯粹而甘甜？

孩子们为什么齐刷刷地给一只羊让路？

出嫁之夜新娘为什么抱着核桃树哭个不停?

荞麦地边为什么还有死者的身影在徘徊？

跳跃

神啊，你分明看清了

这刚满一岁的女儿

哭，世界就安静

笑，天地就起舞

“谁来为她做荞馍？

谁来给她掖被子？”

捂着伤口前行吧

忍住一天，她就长大一点点

神啊，一生还有多长

若强人所难，我将斩钉截铁

从天堂跳跃，直到

着落于故乡的村口

吉姆大哥

那么

有一天，你死在哪里

就把你葬在那里吧

你心里住着成千上万的人以及

故乡的山川河流以及

天空的一切

多少人才能抬得动你呢？!

沿途

恍惚间

被鹰抓走多年的小鸡

轻飞在院子里

孩童时当过我多次新娘的阿依嫫

在村口回眸一笑

黑夜来临

我的指尖触到了神灵的衣袖

寨子里的犬声

着实让人心安

从车窗外远远望去

落日扒在马背上

天空矮了下来

多好啊

月亮和我

痴痴地看着阿妹

但谁也不嫉妒谁

毕摩辞

“富人的嘴脸不是他们的嘴脸

穷人的嘴脸不是他们的嘴脸”

“人生其实是本糊涂账

一切都是时间的祭品”

毕摩还说：“没有快，没有慢

不过是人心在轻轻蠕动”

“纷扰是尘埃，只能轻轻抖”

天空苍茫飘渺，尘世情欲弥漫

轻描在经书中不过两三行

嘱托

青春的判断和荣耀

一再被时间否定

失去往日光亮的妹妹

在原野上疯跑

企图甩掉自己的影子

蒲公英随风而飘

蒲公英是俊俏、飘逸的姐姐

因我而失学的姐姐

总是笑笑，拍拍我肩膀

而后望着更远的山头

鹰啊，带上炊烟和怀念

再飞高一些

倘若见到了我母亲

请用彝语告诉她

小凉山吉多凶少

平行

大口吞着草香

润润哑了多年的喉

随着风，慢慢蹲下

看到了梦里的自己

斜对面

鹰在树丫上打坐

眼睛总是盯着脚下

好像还看到了什么

匍匐与青草、蚂蚁、泥土交谈

头再埋低一些

我与大地开始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