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务林诗选(六)－－彝人谈火（组诗）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比往年整整提前了八天
彝人四处取火的季节
叫醒夜晚，叫醒村庄
一口口旺盛的火塘
犹如星星点缀夜空
彝山，生动了起来
老人们的眼睛
比往常明亮了许多
笑容比往常灿烂了许多

假如火的民族不再谈火
这个世界倒是要变了
彝人与酒，与火，与月亮
我唱过我的前辈们也唱过
但我们的使命远未完成
英雄结下的黑老大爷
圣火照耀的胸膛鼓鼓囊囊
我看见老大爷故事中火的河流
正淌过大爷的脸庞
像是为了趁早流进我们的身子

一只蘸上夜色的神鹰
被披风带向生动的领地
一条顽皮的猎狗
踩着老人的故事飞进来
让猎人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一把解说生活的口弦
煽动了火塘内心的热情
一颗珠子被岩石击得粉碎
正好涂亮
我们的肌肤，我们的话题

寒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
寒冷之前人群的变故
人心的分离
我们围坐在同一口火塘边
倾听老人的故事
我们关注的不是火
不是颤抖的大雪，流失的土地
我们是为了迎接明日的太阳
为了愈合今早的内伤
回到和睦如初的昨天

有谁知道，族人花了多少代先父
才终于把他们的血液
注入到我们的心灵
有谁知道，其中溅飞的黑汗
曾经浇灌出何等丰满的果实
怎么能，说翻脸就翻脸
但我们无能为力
仅仅是以谈火的方式
把欲燃未尽的那部分疙瘩
尽量烧干净
97．1．24
（原载《凉山文学》1999年第4期）

生  日

我的父辈们，他们
清楚地记得
自家的牛羊落了几颗
牙齿
却不知道儿女的生日
是哪天

在凉山
牛羊是父辈们的票子
是他们衡量财富的砝码
比起自家牛羊的年龄
儿女的生日
是不足挂齿的小事

但我必须记住儿子的生日
因为现在的牛羊
已经很少了，偶尔想起它们
就把圈养在衣袋的纸币
赶到乡下的牧场
过一把衣锦还乡的瘾
2005.2.4

火  塘

只要在黎明
让红公鸡啼出血
婴儿会在女人的呼唤中
哭出声

只要在黄昏
给男人抹上黑锅的柴灰
姑娘会在月亮的身边
背进门

只要在心底
牢记长过梁子的家谱
无论走到哪里
火塘
会把你请到贵宾席

彝山的火塘
终年不熄
也必定有那么一座雪山
终年不化
那也曾是我们的火塘
2001.11.20

让石头压住风

山上的风太猛了
炊烟直不起来
盖在屋顶的木材
比炊烟还轻
在凉山，密密麻麻的石头
压在每一栋黄板房的屋顶
压住风
坐在屋里，举头
便能望见
天上漏下的月亮和星星
风来了
月亮伴着风
雨来了
星星和着雨
密密麻麻的石头
灵牌一样一动也不动
而一个人从黄板房
走到大厦的第一千零一层
花了多少块
慰问边疆的石头
走了多少年
风雨路
2001.11.21

果实飞出窝

粗野的山上的斯人
把新娘扛进家门
就像扛着一袋荞麦糠
翻越了九九八十一座山

火塘燃得很旺
猪胆很圆满
口若悬河的媒人
丈量着主客之间的距离

未来的母亲
开始了节食的旅程
一块连着舌头的羊胸骨
盘旋如一只飞翔的雄鹰

美酒没有忧伤
送亲的族人喝干了夜色
歌声没有界线
对歌的男子，把古典唱进当下

面对成长，未来的母亲
像每一个面对成长的女孩子
心里一半是泪水
一半是甜蜜

果实飞出了窝
我们怎么能
用简短的一句话，去预言
一个人的一生
20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