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务林诗选(十二)--黑色的土地(组诗)
多情的火把节
夕阳西下,但迟迟不肯落山
台阶上,青烟袅袅升起
封存了一年的梦,袅袅升起
三万年前人间的炊烟
如符咒,熏黑了今日依依的天空
凉山,醒了
我看见人们把绵羊举过头顶
举过大山一样沉重的经书
而奶奶讲过一千遍的典故
轻如羽毛,在凉山传说开来
那些沉重的甲骨和饱满的胆囊
鲜花般开放在祖先的祭祀台
那些轻柔的琴声和疯狂的舞曲
星星般此起彼伏
彝人心中烘焙过的情愫
被点燃,点燃了节日的火把
凉山,醒了
女孩子羞答答的芳心
从待字闺中的梦里飞出来
男子汉高扬的英雄结
如神鞭,策动凉山马的风采
而他们手中高擎的火把
比星星还要多,还要亮
火把是今夜的凉山
照亮了彝人开花的脸膛
月亮,醒了
月亮揉了揉眼睛
无数枝感动的火把
甜言蜜语之后,燃得更加兴旺
无数条飞翔的火龙
渡过节日之后,汇成了一条江
我听见有人在作证
把思恋埋得深沉
再重的梦
也可以轻歌曼舞地表白
把欢乐踏响到黎明
火把不灭
节日就永远不会闭幕
啊!多情的火把节
我见过无数火一样热情的彝人
他们仅仅花了三天的大胆
就闯进,生命的天堂
他们仅仅说了三句贴心的悄悄话
却够用,一生去品尝
2001.12.29;2002.7.16
(原载《丽江日报》2002年8月10日)
小凉山的风
就像父亲温暖厚实的双手
轻轻掠过我光润的枝桠
节骨眼里蛰伏的生命
遂从岁月中惊醒春天的鲜花
风啊!小凉山温文尔雅的春风
我愿是你忠贞的情人
永远左右你方向
永远拴住你的心
就像母亲甘甜可口的乳汁
大把大把香醇的雨露
洒落我所有饥渴的地方
我的身子该长的部位
就会不听使唤地拔节
风啊!小凉山温煦宜人的夏风
我愿是你仁慈的舵手
方向错了,给你捻亮塔灯
行为错了,给你指点迷津
就像天神赐予的星斗
金子般沉甸甸的硕果
挂满我的满山遍野
一望无际贫血的山川
都亮起了喜悦的旗帜
风啊!小凉山横扫落叶的秋风
我愿是你血缘的兄弟
把你吹落的花和叶收下
把你吹落的果实和爱情收下
就像地神馈赠的语言
撒播千百年前飞舞的雪片
让一个叫做雪族的人民
兴奋不已地跺着脚
让岩壁上神秘的符号
如同大雪出现时
人们的惊喜一样地出现
风啊!小凉山刺骨凛冽的冬风
我愿是你虔诚的后裔
把你记住的记忆
把你遗忘的回忆
2000.11.2;2001.11.21
(原载《凉山文学》2004年第5期)
黑色的土地
记忆中的祖地
生长着可以筑巢的青冈和云杉
生长着可以主食的青稞、洋芋和荞子
她们用不同的花朵
结着不同的果实
每一粒果实都是一样地丰满
记忆中的祖地
喂养着与天共舞的斑鸠和山鹰
喂养着与地和谐的岩羊、野猪和老虎
她们用不同的母语
唱着不同的歌谣
每一曲歌谣都是一样地深情
今日眼前的祖地
土地仍然是肥美的黑土地
却多了
一截截伤口一样刺眼的树墩
一条条疤痕一样绞心的洪沟
她们用不同的口音
呻吟着相同的疼痛
每一声叫唤都是一样地干瘪
今日眼前的祖地
土地仍然是祖先的黑土地
却少了
一只只云朵一样翱翔的飞禽
一匹匹骏马一样奔驰的走兽
她们用不同的诉状
起诉着相同的罪行
每一个文字都是一样地愤懑
谁都知道
五万年前的万格沙漠
曾是让巢穴迷路的大森林
当大树被砍倒
飞鸟被吓跑
势利的风
踩着野狗的脚印
追了上来
谁又敢保证
这块土地上那层黑色的皮肤
也不会被百年一遇的山洪
像剥一只羊皮一样
一丝不挂地剥掉
2005.1.28.深夜
游牧的村庄
哪架山岗草肥
哪条溪谷水清
我来自高原之上的高原
风尘仆仆
我来自贫困之中的贫困
风餐露宿
我的村庄是牛羊的村庄
春天的风
溪谷最先碰响
我饥寒交迫的牛羊
一天就能穿过四季
在春天里
它们找到了更肥的草
更清的水
但那不是我们的故土
租用
也不能明目张胆
等山上的春天到了
我们携手回家
路是一样的路
弯曲是不一样的弯曲
在路上,是在路上
我的猎狗丧失了嗅觉
我的猎枪丧失了警觉
而我的牛羊肥了
我的心情也跟着肥了
啊,游牧的村庄
牛羊是我们的命根子
哪架山岗草肥
哪条溪谷水清
哪里就是我们的天堂
2003.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