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卓务林诗选(十五)－－耳朵里的天堂(组诗)

腊 梅

每年都会下一场雪
冬天，雪征服了整架山梁
那些高大的树木
和卑微的小草
银装素裹
那些走过长江的走兽
和飞过蓝天的飞禽
望穿秋水

最不起眼的那株腊梅
点燃了自己的枝桠
只要土地
还有发绿的力量
纵使布谷鸟不在场
春天到了
绿色的河流
照样会从山下漫上来

腊梅是最先熄灭的火把
却也最先点燃了
整个春天的火绒草
2002.8.6
（原载《云南日报》２００５年４月２９日）

梁 子

云南以西
横在生活面前的
是一座又一座的梁子
你爬得再高
也只能看见
梁子以外更长的梁子
顶多，也只能看见
一座鹤立的雪山
其实，对于飞机上的人来说
那顶多是几行不规则的田埂
他们文雅地把它称作
山脉
2002.7.31
（原载《丽江日报》２００3年9月16日）

两 代 人

春天来了
太阳从东边出来了
乍暖还寒的早晨
比一双冷眼还冷
我登上屋顶
好比登上一座高山。
迎风取暖，太阳
好比一口火苗渐红的火塘
也许是触景生情吧
我模仿诗人的口吻
吟唱：太阳啊！
光恩浩荡……
楼下一伙赌红了眼的老人
白了我一眼：
真是傻子！
我没有应声回敬
心里却直嘀咕：
坐在阴影下的人
就是喜欢骂人。
其实
我知道自己也会老去
也只有时间才有资格
为老去的人们评头论足
但我聪明的老人啊
我的这个嗜好
犹如太阳对东山的偏爱
与生俱来
老也改不了
2005.1.23.深夜

窗 子

夏天已经来临
偶尔有个雨水天
也被雨后三十分钟的太阳
晒得干净
通风的窗子
铺天盖地

夏天已经来临
窗里是那么热情
窗外更不例外
窗里是贴心地亲密
窗外是温暖的握手
窥视，也需要时间的翅膀

夏天已经来临
窗子是通往世界的路口
观察人间的眼睛
就连半懂不懂汉语
照样比手划脚的彝山老女人
也像叫唤儿女的乳名一样
熟悉地称它
窗子

叫人嫉妒的窗子啊
打多少个这样的补丁
才算把这个人世
补得完美
2005.1.26

一字千金

半夜三更
一位年迈的大娘
走向街角
走向垃圾桶，四处张望
大娘拾掇废纸时
碰响的声音
传得很远，很远
夜，太深了
以至于听不见流言蜚语
以至于
大娘探头张望的频率
越来越慢
其实
大娘你也不用害羞
那纸不贱
那纸上的文字
更是一字千金
每一个，都有悠久的历史
列祖列宗
花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才造出了像样的
其中一个儿女呀
2005.3.24.夜

耳朵里的天堂

那个孤独的哑巴
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古松下
一脸的庄重
好像有一道命令
比他的心更固执

他的嘴唇蠕动如蛙
如一只无声地鸣叫的青蛙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似乎有一打话
在他的脑门挣扎

但他始终不肯打开
话语的城门
似乎有一尊佛
让他宁肯背叛自己
也不敢泄露天机

他那左手握住右耳的姿势
让我怀疑，他是在用一只手
塞住一只耳朵里的人世
用另一只手
打开另一只耳朵里的天堂
2005.3.24.夜

年 岁

走进去
才是下午两点
丙子年的炊烟
还在袅袅升起

走出来
已是凌晨一点
日历本指向
春眼朦胧的1997年

一部众说纷纭的贺岁片
把一个人的一年
轻易地
带进了昨天

细想想
人生
又何尝不是一部
情节跌宕的电视连续剧

每个人每年的故事
都是其中的一集
而每个人
又都是扮演自己的演员
1997.1.1.凌晨；2005.3.27.夜

听话的脸

最复杂的语言
是笑
最简单的语言
是哭
把最复杂和最简单的语言
印刷在同一张脸上
该是怎样地
哭笑不得

可总有这样一些人
该笑的时候开怀大笑
该哭的时候号啕大哭
他们的脸
是那么地听话
那么地
伸缩自如
2005.2.4

谎 言

一只小鸟
飞过天空
在空旷的大地上
显得那么瘦小
好像什么事
也真的从未发生

一个谎言
从舌尖放飞
击穿牙齿
击落蓝天上飞过的雄鹰

一个高举谎言的人死了
一个检举谎言的人也死了
人们记住的往往是
撒谎的那人
2005.1.31

假 如

假如你的前途
遇到了脚印编织的岔口
朋友，向上吧
精美的礼物
向来是结在陡峭的山头

假如你的爱情
需要纸币的包装
朋友，放弃吧
纸币万万比感情
更难伺候

假如你的生活
被或大或小的阴影所笼罩
朋友，思考吧
思考会使你看见
阴影深处的光明
1995.10.24

疯 狗

我家所倚靠的山
太高了，连风
也那么凶
连看守门户的那条狗
也偷吃了家里的绵羊
怒不可遏的父亲
把狗痛打了一顿
愤愤地说：
怎一见到羊
就原形毕露了
其实，父亲比谁都清楚
疯了的狗
比狼
更野
更伤羊
2005.2.4

音 乐

你应该让内心的旋律
风一样轻轻跳起来
跳作与众不同的歌声
跳进至少两个女人的耳朵
只要它不让别人的耳朵聋掉
或者不变成聋掉的耳朵
它就是注定的自己
或者就是让自己心跳的音乐

你应该让黑夜锁定自己的频道
把乌云逼回乌云的位置
让星星回归星星的舞台
你应该让内心的泪水
落进森林的命脉
最好，落进了无人烟的大海
你应该比泪水更懂事
比夜空更自觉
2005.4.13.深夜

二 姐

月亮，空前的圆
它像一盏车灯
照明夜行人的路

我就是那个夜行人
去借一枕美梦
打算，给苦累了的白天
一山的风景

我是孤独的，却从不低头赶路
我从夜的相册
撞见独眼的、远嫁他乡的二姐
二姐紧紧拉住我的手，泪眼迷蒙

千言万语的样子。整整一夜
我都认真地听着
夜空，没有一粒灰尘
2005.4.23.深夜

大海的样子

我被天空一样广阔的森林所淹没
每当我畅想大海的样子
高山竞相遮挡心灵的视线
我推定大海的样子
就和森林一模一样
它们只留意我的微不足道
忘记了，我曾经痴痴地想它们
甚至忘记了,我想它们时
憨态可掬的样子
2005.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