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组诗)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越过门槛 天空从不停下脚步
脚印漫过河堤 天空仍然广阔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回望来路 尽头的家园
浓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恰似一只关注某人的独眼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在他们的眼里 旅程越长
越能说明一匹马 优良的品种
2005.8.9.夜
(原载《南方诗报》2005年9月10日)
一只小鸟飞过天空
一只小鸟
飞过天空
在空旷的大地上
显得那么瘦小
好像什么事
也真的从未发生
请不要否认
此刻
一只小鸟看见了
它自己的世界
我的一位前辈
也曾经像一片雪花
从珠穆朗玛峰的上空
悄悄飘过去
飘过自己的世界
2005.1.31
大海的样子
我一辈子生活在高山
被天空一样广阔的森林所淹没
每当我畅想大海的样子
高山竞相遮挡心灵的视线
我敢断定 大海的样子
就和森林一模一样
它们只留意我的微不足道
忘记了我 曾经的痴情
甚至忘记了 我想它们时
憨态可掬的样子
2005.4.15
梁 子
云南以西
横在生活面前的
是一座又一座的梁子
你爬得再高
也只能看见
梁子以外更长的梁子
顶多 也只能看到
一座鹤立的雪山
其实 对于飞机上的人来说
那顶多是几行不规则的田埂
他们文雅地把它称作
山脉
2002.7.31
(以上4首原载《歌者诗报》2005年总第15期)
耳朵里的天堂
那个孤独的哑巴
静静地坐在门前的古松下
一脸的庄重
好像有一道命令
比他的心更固执
他的嘴唇蠕动如蛙
如一只无声地鸣叫的青蛙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似乎有一打话
在他的脑门挣扎
但他始终不肯打开
话语的城门
似乎有一尊佛
让他宁肯背叛自己
也不敢泄露天机
他那左手握住右耳的姿势
让我怀疑 他是在用一只手
塞住一只耳朵里的人世
用另一只手
打开另一只耳朵里的天堂
2005.3.24.夜
(原载《汉诗评论》2005年总第11期)
二 姐
月亮 空前的圆
它像一盏车灯
照明夜行人的路
我就是那个夜行人
去借一枕美梦
打算 给苦累了的白天
一山的风景
我是孤独的
却从不低头赶路
我从夜的相册
撞见独眼的
远嫁他乡的二姐
二姐紧紧拉住我的手
泪眼迷蒙
千言万语的样子
整整一夜
我都认真地听着
夜空 没有一粒灰尘
2005.4.23.深夜
习 惯
故乡就在脚下
再怎么用力踩
它也不会喊痛
千百年来
它已经习惯了
我们的摔打
故乡有很多这样的人
他们习惯了苦和痛
无论穷到何等可怜的境地
照样谈笑风生
你很难从他们的身上
体验到生活的艰辛
2005.3.15
(以上3首原载《丽江日报》2005年8月27日)
爱 人
――献给彝人的妻子们
清扫黑夜叫醒早晨的是你
洗刷寂寞生产温馨的是你
被通往泉源的山路牢牢缠绕的是你
被深入草根的牛羊紧紧尾随的是你
一个人上山砍柴不畏虎不畏狼的是你
一个人下地耕种不怕苦不怕累的是你
肩上扛着背后背着手里提着全部家务的是你
嘴角唠叨心底念叨梦中呼唤爱人名字的是你
当你拌好作料炖好坨坨肉
等我回家的时候
爱人啊 我才终于从你的脸上读出
你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
总觉着 这是天经地义的劳作
这是女人至高无上的荣光
比公鸡早起比骏马晚睡的是你
比历史早熟比未来年轻的是你
让自己男人嚼着谚语指手划脚的是你
让自己男人举着酒杯发号施令的是你
用微笑扑灭母亲莫名其妙的怒火的是你
用歌声逗乐儿子时阴时晴的脸蛋的是你
为一个人劳苦一生却从不讨价还价的是你
听一个人牢骚一世却从不心烦意乱的是你
当你翻过风如浪涌的牦牛坪垭口
一个人走回娘家的时候
爱人啊 我才终于从你的后影觉醒
你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
默默地 养活了我和我儿子
养活了生生不息的山梁
2003.4.18.深夜
阿芝远嫁的前夕
整个八月
天 一直在哭泣
我的心也一沉一沉的
听说过几天 十五岁的阿芝
就要远嫁他乡
我们从四面八方的山上
赶来 走近同一口旺盛的火塘
我们谈天说地 那是
为了驱散阿芝对于别离的惊恐
为了萌发阿芝对于生命的关注
我们鼓励阿芝想哭就哭
生活仍将站在她身边
其实也真的 当生活拉下脸
连哭的资本也被统统地收回
你想哭 怕也哭不出来了
但我始终感觉到
那种叫做残忍的东西
千百年前自己制造的游戏
游戏自己
指腹为婚这个鸟东西
我在石磨的缝隙
阿芝远嫁消息的内部
眼前总是闪烁着一句可恨的台词:
悲剧往往以闹剧的身份开幕
也常常用殉情的结局闭幕
2005.3.25.夜
(以上2首原载《行吟诗人》2005年第8期)
高鸣的绵羊
一条穿过山腰的小路
我走了一千遍
第一千零一遍
一千只绵羊
在山冈上齐声高鸣
它们归心似箭
把一个陌路人
误作自己的主人 企盼着
有人指给它们回家的小路
那只领头的公羊
三年前 我就认得它
它是寨子的头羊
人们都叫它约格哈甲
彼岸的大鸟
曾经传唱它的歌
山下的油菜花
曾经幻想它的美 如今它老了
身后的羊群 一下子
多愁善感起来
2005.4.21
(原载《西部文学》2005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