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13首)

作者阿卓务林2007-03-11
原出处:《边疆文学》

《美好的时光》

上山找柴  下河挑水
坡上牧羊  坡下放马
父亲们能干的活  学着干
母亲们不能干的活  拼着干
饿了  三个耐寒的洋芋
渴了  两颗圆根的萝卜
一段足以载入自己史册的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
还有点甜蜜  有点幸福
那些一辈子走不出大山的同学
却并不这么看
我记忆中最美好的部分
在他们看来  正如他们的今天
一点都不美  一点都不好
2006.1.31.夜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越过门槛  天空从未停下脚步
脚印漫过河堤  天空依然广阔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回望来路  尽头的家园
浓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恰似一只关注某人的独眼

我是这个村庄的第一匹野马
在他们的眼里  旅程越长越能证明
一匹马品种的优良
2005.8.9.夜

《倔强的河流》

这条河流
从我出生那天以前的以前
就已经在倔强的流淌了
不论刮风下雨
它都没有请过一天假
哪怕是一秒钟
它也不会为谁多作停留
如果我有它的那股倔强劲
我也会有见到大海的一天
2006.1.3

《火车的叫声》

习惯了牛羊咩哞地叫唤
经过多年磨练
我还是很难适应火车的叫声
有的时候  半夜三更了
我也会从被窝里跳起来
误把整夜不停地袭来的
那该死的轰响
当作祖辈引以为荣的
母羊母牛生儿育女的声音
只有一杯水的清凉
才能让它安静片刻
2006.1.3

《河流的命相》

这条倔强的河流
祖先曾经寄予它
无限的厚望
它背负的包袱太沉了
气  总也粗不起来
祖先造再大的船
它也是无力托举
就如我背靠的那座山
只适应种植耐寒的洋芋
这条倔强的河流
注定没有借花献佛的命相
2006.1.3

《布谷鸟》

父辈们传说,一年里第一次
听到布谷鸟叫声的时候,你
正在做什么,你的一年就会
收获什么。
                            ――题记

你呼唤农民的时候
我正走向刚种下洋芋的山地
今年注定是个丰收年

你呼唤春天的时候
我刚好坐在草地上悠闲地赏花
今年注定碰上桃花运

亲爱的布谷鸟
下一次你准备呼唤子女的时候
请提早干咳一声

我要带上儿子
牵着那条老脸老嘴的猎狗
到山后去牧羊

我要让儿子去和它们交朋友
让他的一生  都不至于
挂羊头卖狗肉
2006.4.25

《乌鸦》

叫向西方的雪山
一个女人虎口脱险
叫向东方的平原
一个男人死里逃生
叫向北方的沙漠
一个老人历经劫难
叫向南方的海洋
一个孩子重见天日
乌鸦  乌鸦
当像你一样乌黑的翅膀
兵荒马乱  倾巢祷告
请赶快闭上你的乌鸦嘴
在这个世上
有一些洞穴  早已
只此一家
别无分店
2006.4.25

《二月十四日的梦话》

旧的刀疮尚未揭开
新的伤口又红透
胡子拉碴的小白脸
一败涂地的微笑
掩饰不住被泪水淹没的眼睛

即使是足以摧垮信心的冷落
即使这是你蓄谋已久捣的鬼
我也没有勇气把你推向深渊啊
谁下得了手呀
除了阎罗  除了他

没有比风更脏的干净
没有比水更干净的脏
既然爱真的比恨刻骨铭心
那么我就原谅你吧
比干净之后的风更干脆
比洗脏之前的水更纯洁
2006.2.14

《二姐》

月亮  空前的圆
它像一盏车灯
照明夜行人的路

我就是那个夜行人
去借一枕美梦
打算 给苦累了的白天
一夜的风景

我是孤独的 
却从不低头赶路
我从夜的相册
撞见独眼的

远嫁他乡的二姐
二姐紧紧拉住我的手 
泪眼迷蒙
千言万语的样子

整整一夜
我都认真地听着
夜空 没有一粒灰尘
2005.4.23.深夜

《街市》

酒吧  饭店  宾馆
六个简单的中文
和他们沾亲带故的字族
像填一道填空题
填在宽五百米  长三万米
荒了青春的土地上
一条羊肠小道贯穿南北
夹道欢迎的人们
一律挂着美女的甜笑
鱼贯而入的来者
一律长着嫖客的鹰眼
多年来  这条街市
像一颗发病的心脏
夜夜  呻吟到天亮
2005.11.6

《雅砻江》

凉山彝族人认为,跨过了大江大河,
再大的仇恨,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
                                       ――题记

大山让路
一条鲁莽的大河
卷走两岸的巨石
卷走苍茫的历史
一个同样鲁莽的民族
从它的身边路过
却没有一个人
敢于以身试河
他们身后的竹林
长成了扶手的拐杖
一位逃命的奴仆
跳江游了过去
后来  人就说
那条伟大的河啊
它挡住了一个民族
2005.9.8

《受伤的鱼》

月亮抚摸着十月的海滩
一条受伤的鱼  自我疗养
或者痴痴地等一条鱼
一个人  甚至一张网
它怎么也不会想到
一盏向它洒来光明的灯
把它引向
深过深渊的黑夜
2005.3.13

《穿过小镇的马车》

小镇的十字路口
穿过一辆拉煤的马车
面对熙熙攘攘的人群
又老又瘦的老马
像一位做错作业的小学生
没了主见

如果此刻跑过来一匹马
与它相伴  那该多好啊
跑过来的却是一头叫做汽车的怪兽
比山上的老虎还凶猛
吓出它  一身的冷汗

惊慌失措的老马
在小镇的大街上四处躲闪
它在凹凸不平的公路边
失去平衡的时候
无人能够走过去
扶它一把
2005.3.14

(注:以上13首发表于2006年第9期《边疆文学》,其中《美好的时光》于2007年1月被诗刊社编选、漓江出版社出版的《2006中国年度诗歌》选录。)

著名少数民族评论家李骞评论相关评论:

        我在出版社的朋友和在《边疆文学》编辑部的朋友告诫我,宁浪有一个写作群,要我不要忽略他们的存在。言外之意,是批评我这个从事云南文学研究的人对本省一些地方的文学现象关注不够。这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因为云南这快特殊的人文地理土壤,本来就是作家的天堂。多民族的文化、立体的自然气候、原生态的天然环境更是作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创作资源。所以,如果有人告诉你某某地方有一个作家群存在时,你一点也不用惊奇。何况宁蒗已经有了鲁若迪基、拉木?嘎土萨、阿卓务林这些在省内外文坛有一定知名度的诗人和作家。因此,当我有幸先睹为快地阅读这期专号(注:指2006年第9期《边疆文学》)的全部作品时,我真切地从内心为这个群体的存在而高呼,为他们的创作成就而拍案叫绝!
        宁蒗的写作者们用他们诗意的眼光,把宁蒗的美用文学的形式诉诸社会,让读者在文本的阅读中感受自然的宁蒗和文化的宁蒗,感受到“诗意栖居”的宁蒗诗歌作为审美情感的具象艺术,既是人类长期审美实践的产物,也是诗人丰富情感的表述。我读宁蒗诗人的诗,最让我感动的就是他们的作品对故土、大自然的感激之情。庄子告诫人们,以有限的人生来认识宇宙之无限是不可能的,也是徒劳的。真正的有识之士不是常怀战胜自然的决心,而是敬畏自然、顺应自然、理解自然,感悟天地自然所包含的哲学。如果一个诗人把他对自然的感应用诗的艺术形式向读者陈述,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领受到自然的美感,那么他的作品必然是成功的。
        宁蒗的诗人群体在这一点上有共同之处,他们总是用自己心灵深处流淌出来的诗歌体察自然,描述天地山川河流的伟大,探索宇宙人生之奥秘。如阿卓务林的《倔强的河流》,表现的意蕴是自然是伟大的,是先人的存在而存在的,人只要融入河流,把自己当作河流的一部分,就能领悟人生的博大。诗人这样写到:“这条河流/从我出生那天以前的以前/就已经在倔强的流淌了/不论刮风下雨/它都没有请过一天假/哪怕是一秒钟/它也不会为谁多作停留/如果我有它的那股倔强劲/我也会有见到大海的一天。”
        一个诗人如果对天地自然失去了敬畏之心,就不可能领略到大自然所包含的“道”,只有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够理解大自然的深刻性、广阔性和包容性。阿卓务林在诗歌中一再强调“河流”的不可战胜性,人只有学习河流向前挺进的精神,才能实现见到大海的人生目标。在另一首写河流的诗里,诗人赋予河流沉重的文化内涵,因为“这条倔强的河流/祖先曾经寄予它/无限的厚望/它背负的包袱太沉了/气  总也粗不起来/祖先造再大的船/它也是无力托举/就如我背靠的那座山/只适应种植耐寒的洋芋/这条倔强的河流/注定没有借花献佛的命相。”《河流的命相》表面上看是对河流不能给先民带来文明进步而遗憾,实际上依然表达了自然是不可强求的主题精神。人类只有克服自我的本位立场,顺应自然的发展,遵循天地宇宙的法则,才能找到生命之根,找到生存之道。
        以大众的生活入诗,对平民生存处境的深情描述,是宁蒗诗人的又一写作特点,在他们的笔下总是用一种悲悯情怀的心态详尽地描绘普通人的生活细节。普通人的亲情常是诗歌最具抒情的表达对象,因为诗人和平常人一样,都有血浓于水的情感体验,阿卓务林的《二姐》就是这样一首在婉约淡写中表露亲情的佳作,“远嫁他乡的二姐/紧紧拉住我的手/泪眼迷蒙/千言万语的样子//整整一夜/我都认真地听着/夜空 没有一粒灰尘。”即将远嫁的二姐想对自己年幼的弟弟说很多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无言的沉默,远胜千言万语的叮嘱。(注:原载《边疆文学》2006年9月第9期)

发布: beley工作室 编辑: 尼扎尼薇 收藏(0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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