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源》（组诗）

《回收灵魂的松林》

用松木火化的灵魂
天堂路上也风光
       ――题记

湛蓝的天空牧放着白云
白云下面是我可以远眺群山的老家
老家后面那片童年的松林，一转眼
又换了二十件衣裳，而我又老了二十岁
那几棵我们喊叔叔的，现在已经是
抱孙子的爷爷。那几棵和我一般高的
已经可以参天了。大树下面那些生疏的面孔
和我的儿子，大概属于一个年龄段
一样调皮，一样捣蛋，一样无忧无虑

啊，我熟悉那片松林，就像熟悉自己的履历
我热爱那片松林，就像热爱天上的父亲
那片松林给了我们万年肥和山积土
给了我们鲜花、蘑菇、鸟窝和弹弓
给了我们牛羊跳舞的牧场，给了我们
百鸟合唱的剧院，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
黄板房，也给了我们梳洗杂念的火葬地
那片松林曾经用母亲一样慈祥的双手
收走我那瘦骨嶙峋疲惫不堪的父亲

那片松林啊，当我老得不能再老
或者当我在人生路上撞见意外遭遇不测
停止呼吸的时候，它也将点燃自己的枝杆
把我那被世俗瓜分得支离破碎的躯体
一一火化，然后把灵魂悄悄回收
当大地肃穆，火焰倦怠，青烟升天
那片松林还将目光击远、低声哀鸣
“主人啊！请你收走这可怜的牧徒”

2007.1.7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
飞鸟，在天空自由地飞翔
绵羊，在草原自由地吃草
而我的儿子，就像重新获得自由的骑士
自由地在祖先的领地指点群山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
云彩，自由地在大地投下身影
露珠，自由地在天空折射光芒
而我的爱人，就像重新领取王牌的寨后
自由地在故乡的火塘酝酿黎明

这是我渴望已久的
夫妻就像夫妻一样相敬如宾
兄弟就像兄弟一样手足情深
而我们的母亲，荣光满面
就像祖辈信奉已久的观音菩萨
以慈祥的目光笑着
笑看幸福的前世和今生

2006.12.10.夜

《背水姑娘》

姑娘腰带一样褶皱的小路
男人们很少路过的小路
它是背水姑娘深深浅浅的脚印
编织出来的围巾
上面落满了姑娘们
伺候自己男人一样伺候一生的
残疾的绣花针

这条男人们很少路过的小路
走过凉山最美的女人
她们有本事把山路背轻了
把大山背轻了
有本事把自己背成一把椅子
让生命之水坐在上面

让儿女们坐在上面
有本事把笑声
酒一样斟得满满当当
让自己的男人
醉得一塌糊涂

如果说走出这条小路
需要姑娘们的一生
如果说刻出这样一条皱纹
需要一万根残疾的绣花针
我满脸褶皱的母亲
该是背烂了多少只木桶
才终于走上
奶奶这个休闲的岗位

2005.3.24.深夜

《爱人》——献给彝人的妻子们

清扫黑夜叫醒早晨的是你
删除寂寞复制温馨的是你
被通往泉源的山路牢牢缠绕的是你
被深入草根的牛羊紧紧尾随的是你
一个人上山砍柴不畏虎不畏狼的是你
一个人下地耕种不怕苦不怕累的是你
肩上扛着背后背着手里提着全部家务的是你
嘴角唠叨心底念叨梦中呼唤爱人名字的是你
当你拌好作料炖好坨坨肉
等我回家的时候
爱人啊，我才终于从你的脸上读出
你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
总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劳作
这是女人至高无上的荣光

比公鸡早起比骏马晚睡的是你
比历史早熟比未来年轻的是你
让自己男人嚼着谚语指手划脚的是你
让自己男人举着酒杯发号施令的是你
用微笑扑灭母亲莫名其妙的怒火的是你
用歌声逗乐儿子时阴时晴的脸蛋的是你
为一个人劳苦一生却从不讨价还价的是你
听一个人牢骚一世却从不心烦意乱的是你
当你翻过风如浪涌的牦牛坪垭口
一个人走回娘家的时候
爱人啊，我才终于从你的后影觉醒
你和我的母亲一模一样
默默地，养活了我和我儿子
养活了生生不息的山梁

2003.4.18.深夜

（注：以上4首发表于《扬子江》诗刊2007年7月第4期“中流给水”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