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次土组诗——我的族,气绝了吗
我的族,气绝了吗 (2014.5.25)
一
鹰是我的图腾
传来一声枪响
它成了昨夜的晚餐
最后一根骨头
都已被狗叼走
二
宝剑浑身是祖先的气概
却被今晨的收废品声所吆喝
二十元钱就是它的命
换得五瓶啤酒
早已化成一泡尿
洒进臭气熏天的厕所里
三
查尔瓦深藏阿妈的爱驱赶寒冬的冷
常年来已不见天日
深藏在黑魆魆的老柜里喂养着蛀虫
偶见天日,祖孙惊呼这是什么东西
扔了算了,反正谁还会穿
四
毕摩苏尼是神灵的附体
更是文化的使者
如今得来一个名 骗子
根本就是骗子
这不是谁说的,是它的子孙说的
五
祖训是要记,家族是要通
一个民族,说来聊去都是一家人
如今,祖训是什么玩意?无聊
家族算什么?算个屁
这不是谁说的,是儿子对父亲说的
祖父的山寨 (2014.5.28)
我来到祖父的山寨
迎接我的——
已被野草吞没的曾经的敞路
一截东倒西歪面目全非的残墙
一颗无人填埋的骷髅
干枯了的老井,还有那支离破碎的木水桶
倒塌的茅草屋成了野草的天堂
祖父的床榻上盛开着一朵朵鲜花
火坑里清澈地注满了昨夜的雨
猪圈已成了野猪的暖窝
盐槽失了羊失了牛,生长着七八只木耳
山还是那片山,可再也寻不到祖父的身影
水还是那汪水,可再也等不来祖母来挑起
我长长地呆站在祖辈曾经日日欢喜夜夜安息的这片土地上
它那如今的面容让我欲哭无泪,却又心如刀绞
叫我如何诉说我心中那沉痛的哀伤?
一群乌鸦哭嚎着:山寨的命运山寨的哀痛谁来诉说?
我有一个痛 (2014.6.23)
我有一个痛
这个痛是如此地沉重
让我无法呼吸
痛——
我的彝文化的消逝
我自称我是彝人
可,我已没了彝人的骨
没了彝人的魂
我已不知我的祖训
我已忘了我的英雄
我失了我的图腾
我弃了族人的语言
我容了族人的黑肤
我不再倾听古老的故事
我的痛,已不止只是痛
我必将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不知来路,不明去向
死在迷茫与彷徨中
惊梦 (2014.7.11)
昨夜我做了一梦
我行走在祖父的老宅
那里比死亡还沉静
一颗骷髅从内屋冒了出来
向我诉说这里的遭遇
某个黑夜过后
儿孙们再也没有回来过
也从来没有消息传来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曾经的三足锅庄与黑底铁锅早已断了姻缘
屋里的篝火随着祖父的尸体烧尽而死去
祖父的利剑随着祖父的最后一口气也埋了自己
后山的荞麦地野草已长成了树木
滂沱的夏雨下了一夜,茅草屋的泪拖垮了他的身躯
随着最后一位毕摩的死去
族人的神灵失去了附体,被黑夜所吞没
族人的语言已随最后一只鹰的远去而消逝
无情的湿气来了一回暴动,把那一只只蠕动着的彝文字吞噬,没能留下哪怕一只
一颗蓓蕾簇满枝头的索玛树,从祖父的坟坑里迅速地长出
开出我那惊梦醒来时的满脸鼻血花
一路顺风
不早不晚,别离又起
姑娘们带着过瘾
消失在我心撕开的裂口尽头
我止不住的血滴
染红了一个痛苦的夜
黑夜啊黑夜
请允许我以血洗梦吧
新月坐探山顶,一览古尔沟
看我一人沿河数步,杨柳吹打
一个路人经过,我拉住了我的孤单
暴涨的杂谷脑河不闻一讯
人潮沸腾,锅庄藏舞
天籁回响,香气摄魂
可我行尸呆望,徒劳伤悲
挣扎着祝福远去的爱恋
一路顺风
爱情归途
你的羞怯,打开了
我寻找世界的心扉
我寻找的世界足够大
那里可以找到你
我寻找的世界足够小
小到那里只有你
一条远接天边的路上
若你看到有一个年轻人
他一定是这样一个人——
关了背后的世界
推开前面的世界
在做一生的探险
他最美的风景就是你
他最大的挑战就是你
他最后的终点也将是你
我若失去了鹰
鹰,若失去了孩子们渴望的眼神
也就失去了一次展翅翱翔的冲动
孩子们,若失去了鹰展翅天蓝的身姿
也就失去了一片梦想的天空
我若失去了鹰
我也就失去了故乡
失去了母亲的召唤
我若失去了鹰
我也就失去了祖先
失去了祖先的图腾
也就失去了生命的方向
我若失去了鹰
我将迷失在暗黑的森林里
从此不再生息
(作者单位:四川省理县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