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滑霜浓,直是少人行——序《传统的背后》
作者 陈铭道 2015-09-02
原出处:彝族人网
  澄宇的书对凉山达体舞的渊源做了一次探究,深感一个汉族姑娘对彝族音乐这份特别的关注和喜爱,颇有几分彝族姑娘敢想敢做的架势,让我颇觉惊讶。达体舞的流行在大凉山的影响十分深远,在那个年代也有许多的历史可以追溯,它基于大凉山彝族的歌舞的传统,又有创意而深得民心之处,因此,澄宇的这次对于大凉山彝族音乐的历史和文化现象都是一次有意义、有价值的探究。尽管大凉山山高水远,路途艰辛,但从书中,我们也能体会到这位汉族姑娘在凉山之行中的有趣经历和音乐学方面的专业阐述以及颇有人类学家思维的各种感悟与思索。
 
  从她在凉山平坝上对达体舞现象的观察与述说,到她跋山涉水到布拖县,在凉山彝族火把节上的文化冲击,再到酒歌醉人时对彝族性情的体察,她都怀着一股宁静而敏锐,人文而灵动的心,以她无法外借的独特洞察力,经过长期的思考和实地考察与研究,在看似轻灵闲散的文字中表露。如果说,这本书特色之处在于澄宇摒弃以往的研究型模式,以故事经历者的身份和口吻从另一种视角理性和感性的讲述探讨了彝族达体舞的来龙去脉。此书寓深远的少数民族音乐文化研究与文化触感于一次次奇趣的经历故事、音乐现场、人文体验之中,让人读来松快,却又引起深思。
 
  这让我十分欣慰,借此希望大凉山的音乐有机会为更多人喜欢,大凉山的彝族人也能被更多人了解,对于彝族人来说,不失为一件大好事。希望有更多像她一样热爱少数民族,特别是凉山彝族艺术文化的各类专业人士,来关注大凉山,关注彝族人。

  巴莫阿依(北京)Nhe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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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7年,著名人类学家布洛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 1884-1942)的田野工作日记发表。这本日记揭掉了田野工作的假面具——马先生是人类学大师、田野民族志方法的奠基人,而他在日记里却多处表达纪录对自己调查对象的贬低和侮辱,比如,他不无鄙夷地说:I see the life of the natives as utterly devoid of interest or importance, something as remote from me as the life of a dog……(我觉得土著的生活绝对没啥意思,毫不重要,他们的生活就像狗的生活一样离我很远). 此书的英文版,是张澄宇送给我的。
 
  此书一出,学界震惊,人类学失却清白。这本书让人类学很尴尬,学者们标榜的客观中立被颠覆,造成了一个表述困境:作者自己的国家、种族、教育、价值观念、道德观念、甚至生活习惯……都会影响写作,他不可能客观——民族志方法的创始者马林诺夫斯基本人就是例证,-emic/-etic (phonemic与phonetic;音位/主位,音素/客位)理论失去光环。
 
  事实上,人类社会,没有实质上的他者。调查者与研究对象是平等的实践主体。如果田野工作只是看看就走,回到城里就想当然地信天游一番,没有自己对人家的认同和反思,至多不过是外行看热闹的言说。
 
  人类学家干脆承认民族志的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写作行为,从主观视角反思自己的田野工作;而且还更干脆地用单数第一人称(即我)叙述,写最生动、最具个人情感和情趣的东西。写从自己文化背景对事件(events)的反思。
 
  张澄宇的《传统的背后》即是从音乐人类学视角反思摸石头过河吃螃蟹的尝试。
 
  早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已经有不少讨论、研究彝族音乐的优秀著作出现;而且中国民间音乐集成中有关彝族音乐的部份,已是洋洋大观;此外,迄今为之,彝族背景的知识份子群体,更是已经就彝族音乐做出、阐发并结晶出极有见地研究。一个生长在长沙、求学在北京的湘妹子,要想研究彝族音乐,筛出个题目都难。
 
  张澄宇到凉山去了。她第一次去,写什么心里完全没底。她在凉山调查彝族音乐舞蹈的基本情况,同时在凉山结识了不少朋友。听说她这个汉族女孩要研究彝族民间音乐,人们都愿意帮助她。回北京后,她给我汇报自己的凉山之行,选中的研究课题是达体舞。我在凉山十二年,一生的诗酒年华抛洒在那里,但我从没听说过什么彝族达体舞,要说跳碰脚、跳罗梭,那我还知道,我还抱过腰沟子(彝式摔跤)呢。达体舞?那是个什么东东?
 
  张澄宇给我看拍摄的广场群众达体舞——一看就明白,这不是自发的大妈广场舞,而是有动作规范、有艺术提炼的彝族风格的舞蹈;张澄宇给我听她录的达体舞音乐——一听就知道这是专业创作的彝族音乐,它的根子在山寨、在民间,但风格飘遍凉山——一不小心你就会在荞地山乡、拖乌梁子、库莫坡上……看到阿米子用皮条背着东西,歌声绕岗而来,就是这种调调。可是,据我知道,彝族没有达体舞。这是个问题。
 
  达体舞怎么来的?张澄宇又到凉山去了。
 
  她带回了很多、很权威、很可信的资料,从发起人、聪明的巴莫尔哈副州长(我认识的安国忠市长),到普通的广场达体舞者,从多年研究彝族的音乐的学者(如,我仰慕而无缘晋见的曾令士先生),到编舞、教舞的阿芝、阿曲、彭蓉等专职群文工作者,从编曲、作曲、配器的吉古夫特、巴莫尔特、宋小春等各位让彝族音乐更美而不失其根本的作曲家,到民间竹笛演奏家彭•约翰到我当年的大提琴蒙师冒景阳,从彝族文化研究所的吉克所长到文化馆的母文秀……张澄宇一一做了采访、调查、谈话、录音。
 
  接下来,张澄宇做了大量的音乐记谱,比对、分析,找出它们共有的元素(elements)——顺便说一句,这些手段是民族音乐学的利器,证明它们拥有共同的风格元素。音乐其实是一种符号的规则系统,而音乐的行为是应用规则的具体活动。民族的音乐规则起源于长期形成的共同约定,它一旦流行于民间,就具有强制性——你可以选择,然而却是规则内的选择,否则,得不到认同、接受、流传。这种理论归纳的话语比较拧巴,然而它符合结构的基本原则。
 
  是的,我们可以说达体舞是创造出来的传统。归根结蒂,传统是人创造的,所以,当需要新的传统,人们便主动创造一个。目的和方法,决定它是否成功。达体舞成功了。近二十年的时间,它成了民族的、民间的、传统的集体舞蹈。领导高兴、作曲高兴、编舞高兴、教舞高兴,跳舞高兴……阿木科高兴、老木苏高兴、阿米子高兴,日卜子高兴,上上下下都高兴,全民族都高兴。而我高兴的是张澄宇的书得到彝族学者巴莫阿依的认可,对一个汉族女孩来说,做到这点不容易。
 
  达体舞是一个人文事实。它并不因张澄宇是否考察而存在,她不过是根据一个学科的规则研究它、阐释它。这种研究的实质是音响如何创造、连接,它们造成的印象、伴随的事物、即时的感知和留下的心理痕迹。现代写作更强调的是自己的感受。张澄宇被自己调查对象的淳朴、善良和友好感动,她经历了心灵的震撼和情感的洗礼——她在凉山爱上了这个民族,他们保留着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难觅的真挚。她回报的是自己的理性思考,字里行间织进了那么多的情意。
 
  是为序。

  陈铭道(北京 丝竹园)Nhe彝族人网(彝人网)- 彝族文化网络博物馆

发布: 阿瑟 编辑: 阿着地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