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要摘要:生死问题在彝族古典自然哲学中,从本体论到辩证法都肯定世间万物包括人类有生死,认为自然界生命乃至人的存在,是一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相依而对立统一体,并全人类生与死观念是蒙昧、野蛮、文明三个时代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生活写照和生活缩影,反映和再现了人类社会由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的发展过程;个体生命生与死是灵魂崇拜和祖先崇拜的具体体现,反映和说明了“生是死的前奏,死是生的转折”的生死轮回观念。彝族人类生死观现象的认识,不惟只有唯心主义的人类生存观,同时也含有唯物主义的认识因素,两种相互并存,也相互矛盾统一辩证的思想。
关键词:彝族;生死观;自然哲学;探讨
死亡问题是哲学思想的一个重要问题,但在古代圣哲口中也往往是不可闻的。子路“敢问死”,子曰:“未知生,焉知死”[①]实际上,这是一个普通的社会现象。美国学者斯蒂芬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受着心理制约、否定死亡的社会。正因如此,许多人在临终之际凄惶不安。死亡跟性行为一样,是一个关上房门悄声谈论的问题。”[②]
人总有一死,如何看待死,如何面对死,这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在多层次、多方位的价值观念体系中,生命的价值只是一个方面。在紧要关头,人们要作出生与死的抉择。所以,死亡问题是人生也是人们世界观和人生观的一个重要问题。实际存在着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情况。不同的人对死亡有不同的看法,不同民族,关于生死的思想文化也各不相同。彝族生死观念具有特殊的个性,这表现在他们的传统宗教、哲学思想和民俗文化中。
人类对人类自身生死现象和规律的认识,是古典自然哲学起源和发展的一个重要主题。自然界生命乃至人类的存在,是一个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死相依而有对立统一体。伟大导师恩格斯精辟的指出:“生就是意味着死”,“生命的否定实质上包含在生命自身之中”,“生命总是和它必然结果即死亡相联系而被思考的”。[③]既然生就意味着死,可以说人类对死亡的认识和态度是有差异的,那么彝族是怎样认识生死观呢?我们首先不妨考察彝族历史文献,不乏窥见彝族在人类生死问题上的具有丰富认识。
一、万物应有生死规律
在尚未阐述“万物生死”前,有必要阐释人类及万物不会的认识论,即“不死的烦恼”的思想认识。滇南彝族历史文献《采药炼丹经》中详细记载天上地上东西南北四方神灵和人类祖先喝了天神策格兹不死药和地神黑夺芳的不病药后,只会生不会死。如“格兹不死药,朔芳不病药,撒播天山上,策格兹来喝,策格兹不死;黑夺芳来喝,黑夺芳不死。”以及“索什斗”、“尼俄佬”、“沙妞祖”、“俄夺边”、“勒能妣”、“斗机勒”、“侬嫫巴”、“尼拾搓”(毕摩鼻祖、文字神)、“尼则嫫”(巫术、巫婆神)、“东方青帝”、“西方黑帝”、“南方赤帝”、“北方白帝”、“中央黄帝”以及中原汉皇帝、彝族君、臣、师、匠、艺、黎民百姓”等不会死,长生不死。但是,“族增不会死,村内住不下;人多不会死,大地容不下”,正真成了“人满为患”的境地,越来越觉得人类及万物应该有生有死的思想认识。
滇南彝族历史文献《寿命始终经》第一代人生而不会死亡,后作乱遭洪水湮没;第二代人由天神封万物之寿,人寿9900岁,马寿6600岁,牛寿3300岁,羊寿2200岁,稼寿1100岁。但实际为99、66、33、22、11岁,传令官把天神策格兹的使命传错,说白头的、青头的、少儿的皆来,尚未封寿给人类就飞回了天宫,第二代人又尽亡故。众魂上天告状,天神策格兹说,三人活100岁,每人33.33岁。从此,死亡是必然,恶者寿短,德者寿长。死亡各自下去按德行事,出现了生寿长短,这由于前世未修正果的结果,所以生由天,亡由天,生是天魂落地的结果,死亡是灵魂升天归祖的必然。此彝族历史文献反映了彝族先民生死由天管,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及祖先崇拜的宗教观念,也反映了生老病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的认识论。其历史文献《寿命始终经》记载:
可恶龇嘴鸟,差错真不少,圣旨当儿戏,他全搞颠倒。人寿九千九,传成九十九;马寿六千六,传成六十六;牛寿三千三,传成三十三;羊寿二千二,传成二十二;稼寿一千一,传成一年一。……自从今日起,头发白的死,胡须白的死,长命高寿死,头发黑的死,胡须黑的死,年轻力壮死,会跑会趴死,会笑会哭死,能生能育死,吃奶胎儿死。……天神策格兹,地神黑夺芳,又传一句话:树若不砍伐,树茂难见天;草若不割掉,草旺路不通;人若不会死,人多地难容。人死不开丧,亡灵难赴阴。阳世间人儿,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生生又死死,死死又生生。生死不可抗,生死由天定。
又滇南彝族历史文献《兴死开丧经》记载,自天神策格兹下令“人间的司令”后,并自“贤俄俄之母”死始,人间东西南北四方先后有“贤索”、“尼俄佬”、“索什搓”、“齐齐慕”、“甲阿巴”、“仁哈机”、“哈尼”、“鲁什搓”、“尼则嫫”、“俄夺边”、“俄唐尼”及彝族六祖(慕阿柯、慕阿柴、慕阿西、慕阿查、慕阿兀、慕阿齐,简称“武、乍、糯、恒、布、默”)等之母死亡,并高山箐林中的百兽如虎、豹、麂、獐、野猪、老熊和百禽如鹤、雁、白鹇、鹰、乌鸦、喜鹊等之母始死。从此,人间万事万物及人类都会死亡。
滇中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梅葛》记载:
万物谁无死,万物皆有死。若说太阳不死也不真,太阳落山入夜便算死;说月亮不死也不真,月亮由圆变缺便算死;说蛇不是也不真,每年蜕皮一次便算死;说汉地庙里菩萨不死也不真,每年一次更换衣裳便算死……鸟王也要死,如孔雀之类;兽王也要死,如犀牛之类;人王也要死,如皇帝之类。聪明能干的也要死,愚蠢糊涂的也要死,多才多艺的也要死,一无所有的也要死,成千上万的人都要死。
滇中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梅葛·丧事》记载:万物有生,但也有死,世间没有不会死的事物,“没有不会死的树”,“没有不会死的草”,“没有不会死的兽”,“没有不会死的鸟”,“没有不会死的禽”,“没有不会死的畜”,“100岁的人会死,30岁的人会死,几岁的人也会死,生下地的娃娃也会死,”“男人会死,女人会死,做官的会死,做臣的也会死,穷人会死,富人也会死”。 滇南彝族历史文献《彝族盘古·笃慕传略》也说:“世人总要死”,“世上的人们,没有不死的”。这就是恩格斯所说的“生就意味着死”辨证法,并印证了彝族对于人类生死观的原始的朴素的辨证法,有生必有死的必然规律。
总之,生死问题在彝族古典自然哲学中,从本体论到辩证法都肯定人有生死。彝族毕摩经籍说“人人都有生和死/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世人有生必有死,人人都过生死关”。四川彝族《尔比》说:“人虽不想老,时光留不住,人老后要死,乃自然规律。”,又说:“人心想不老,但岁月不留人;人老想不死,但树叶黄了不能不脱落。”[1]这就是说,人的死是一个客观的自然的,从而不以人的意识为转移的过程。生死是一种矛盾与统一统辩证的关系,一个对立与统一辩证的过程。彝族的这一古典自然哲学思想也是教人按自然规律去正确对待生与死,不去追求不死。但与其他宗教思想相比,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充满智慧人类生与死的指导。
二、对全人类及万物生与死的认识
(一)全人类及万物的生
彝族对于全人类生的解释。它是最初人类的生产,即人类起源论或者生命起源论。彝族人类起源论或生命起源论有很多中说法,即:虎生人、或龙生人、或竹生人、葫芦传人,或者雪生人、泥巴塑人,等等,数不胜数。这些观点反映着彝族先民对人类及其人类“生”及万物“生”认识的一个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原始信仰的“生”观念,其中包含着原始古典自然哲学思想,也包含着原始宗教思维的观点。
滇南彝族历史文献《阿黑西尼摩》记载,世间万事万物是一个叫“阿黑西尼摩”的动物所生,这个动物全身上下怀孕,生下世间的万事万物。它生了世界万物,当初,它生下天地后,大海与湖泊一个连一个,大海阴沉沉,昼夜静悄悄,以后,它生出神阿麻,住在天宫,从天门外海中遨游,为生存觅食,有的游到海边,跳跃到沙滩上,摇尾晒太阳。天旋地转,黑、白、红、绿、黄各种鱼便慢慢演化,变成了猴子,然后经过若干万年后,猴子又演化成原始人类。这里的人类“生”正是表明马克思主义经典哲学“劳动创造了人类”的观点,也表明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一句话,实际上,彝族“猴子变人学说”比达尔文进化论早若干世纪。彝族关于人类起源论的传说很多,滇南彝族历史文献《开天辟地》记载:
倮塔基家里,诺谷生下地,诺谷小龙儿,……道出一席话:父母生育我,出生在海里。……诺谷小龙儿,用泥巴塑人,长有两只眼。塑五个大官,紧握金棍棒,掀到天上去,变成了天神。……红土塑人型,长一只眼睛,生在脑门前,造四个大官,再造众百姓。
尔后,拿取金棍棒,分别指向东西南北各方,分别成为贤颇(汉族)、窝尼(哈尼族支系)、卡佤(哈尼族支系)、濮拉颇(彝族支系)、尼苏颇(彝族支系)、摆衣(傣族)、母基颇(彝族支系)、白合阿松(哈尼族支系)、确阿鲁(彝族支系)、红头瑶(瑶族支系)。滇东南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阿细的先基》云:“男神阿热,女神阿咪,他们来造人。”“阿热和阿咪,称八钱白泥,称九钱黄泥,白泥做女人,黄泥做男人。”“男的叫阿达米,女的叫做野娃。坡头白草多,他们养儿女也多;天下四个方向,处处都满了。”蚂蚁瞎子这代人,就这样造出来了。”
滇中滇南彝族历史文献《查姆》记载:“人类最早的那一代,名字叫拉爹。拉爹下一代,名字叫拉托。拉托的后下一代,名字叫拉文。”滇南彝族历史文献《尼苏夺节·姐弟成婚》和《阿黑西尼摩》里记载,人类经历了从“独眼人”到“横眼人”,再到“竖眼人”(即现代人)等三个发展阶段。“独眼人”因眼睛长在脑门前,被第一次洪水淹没而绝;“竖眼人”两只眼睛长在正面,是第一次洪水事件的幸存者俄玛俄倮姐弟俩的后代;“横眼人”即现代人,是第二次洪水泛滥中幸存者阿普笃慕的后代。滇东南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阿细的先基》中说,“蚂蚁瞎子代”被烈日暴晒而灭绝,后“蚂蚱直眼代”被烈火烧死,再后“蟋蟀横眼代”被漫天洪水淹没,但这次洪水漫天幸存两个人,经过幸存者的艰辛努力,人类有延续下来。滇东南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爱佐与爱莎》中也有类似的说法。滇中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梅葛》说,人是天神策格兹造的,“天上撒下三把雪,落地变成三代人。”“第一把雪变成第一代独眼人,第二把雪变成第二代竖眼人,第三把雪变成第三代横眼人。”彝族民间还有虎生人说、龙生人说、蛤蟆变人说、金竹变人说、金鱼变人说及葫芦传人说等等。另外,彝族民间还有“天乃生于子”、“地乃辟于丑”、“人乃生于寅”之谚语。
(二)全人类及万物的死
彝族对全人类死的解释。如前述,在彝族原始性史诗《玛木特依》《梅葛》《查姆》《阿西的先基》《爱佐与阿莎》《尼苏史诗》《尼苏夺节》以及各地彝族历史文献《洪水泛滥史》等众多中都有记述,因人类只会生不会死,人满为患,并道德败坏和纲纪失常,或者人种不好且繁殖过快,人满为患,天神策格兹为了更换人种,下令发洪灾、或旱灾,使人类遭受全球灭绝性的浩劫而全人类死亡。具体地说,“独眼代人”遭第一次洪灾后,姐弟或兄妹二人幸存者成亲生儿育女的人种,便更换成“竖眼代人”;“竖眼代人”遭第二次洪灾后,姐弟或兄妹二人幸存者成亲生儿育女的人种,便更换成“横眼代人”或“笃慕后代横眼人”( 即现代人)。而滇东南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阿细的先基》里说的是,“蚂蚁瞎子代人”被七个太阳暴晒,且晒了七年七月零七天后而全部灭绝,兄妹二人幸存者成亲生儿育女的人种,便更换成“蚂蚱直眼代人”;“蚂蚱直眼代人”因被水牛和山羊抵抵架而溅出火星,火星又燃起熊熊烈火,并烧了七年七月零七天后全部灭绝,兄妹二人幸存者成亲生儿育女的人种,便更换成的“蟋蟀横眼代人”也被漫天洪水淹死。特别有趣的是,滇东南彝族口传原始性史诗《爱佐与爱莎》中对前后三次全球人类灭绝性死亡的记述。史诗说:第一代“阿撇咧谷尼妥妥螳螂竖眼时代”人种诞生到遭首次洪灾灭绝后,更换成第二代“折勒尼德蜻蜓直眼代人”人种到又遭全人类火灾灭绝后,更换成第三代“嘎拉尼维蚱蜢横眼代人”人种到遭第二次洪灾灭绝后,更换成“阿佐爱莎代人”人种,即现代人种。凡此种种神话传说,都遭受全人类毁灭性或灭绝性的特大灾难,并都说“滚滚的洪水,洪水顶蓝天”,而“世间的万物,都死于洪水”局面;或者“天神来惩罚,太阳来复仇,遍山火光闪,大海火水沸,湖水成火盆。禽鸟被灭绝,动物已死光。……七个太阳七火星,晒得大地起火烟。白天黑夜分不清,昼夜太阳辣炎炎。箐沟山头属树起火,火势熊熊把人熏。河水沸沸入大海,湖水水似锅烫煎。火星天空到处飞,火焰烈烈天地间。白泥烧焦成紫土,青石烧成白灰粉。……直眼这层人,已被烧死完。”[2]
纵观彝族对全人类生与死的解释。第一,一方面它们是彝族先民征服自然和战胜自然的智慧力量和勇气果敢的源泉,是彝族历代先民对未来美好的追求和向往的精神支柱,凝聚着彝族历代先民永不休止的精神力量和无穷无尽的智慧及勇猛无比的威力,其价值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方面直接说明和反映了彝族对人类产生和发展的合乎逻辑的朴素的原始解释和看法,也是彝族朴素的原始的唯物世界观和人生观,乃至人类进化论及其人类社会发展的思想理念,颂扬了彝族历代先民劳动创业的艰辛,表达了彝族战天斗地的满怀豪情和壮志,是对民族童年历史的浪漫解释,是彝族历代先祖创业历程的真实写照和追忆,因此,彝族历代先民的逻辑推理是合理的,结论是正确的。
第二,彝族的这些历史文献、口传原始性史诗及洪水神话仅仅抓住眼睛形态的象征来暗喻人类蒙昧时代(独眼人),演化为怒目而视的野蛮时代(竖眼人),最后发展到与现代人的文明时代(横眼人),从而完成从猿到人的进化过程,是人类社会发展所经历的过程的客观反映。正如马克思分析古希腊神话是时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④]因此,反映了人类从原始时代走向文明时代的发展过程,由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的发展过程,这个人类发展过程就是摩尔根把人类的早期进化划分为蒙昧、野蛮、文明等三个时代。
第三,彝族的这些历史文献、口传原始性史诗及洪水神话中的各个时代之间有内在的必然联系,遵循着从低级形态向高级形态发展的规律。人类社会发展历程中,一代接一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人种永不断,独眼变双眼,竖眼变横眼,千万年慢慢来演化。新一代是旧一代的基础上发展演变完善起来的。
三、对个体生命生与死的认识
(一)个体生命的生
如果说人类得以产生和存在,是某种神灵有目的地创造并赋予“生”之功能的结果,也就是反映在彝族关于人类产生或即“生”的认识的唯心主义的一方面。有关彝族历史文献和丧葬仪式中反映的某些个体生命的产生和生存,是原始的朴素的低级的唯物主义的“生”的认识观点。按彝族古规,人死就要祭奠活动,其中有一个重要环节,就是由彝族毕摩向死者诵经悼念,追溯人生,并以此表示让死者亡灵送到彼岸,同样幸福生活。如《追悼歌》:
……天门运生降,地门运未生。××与××,婚配成夫妻,一夜语不谐,二夜语相合,三夜通言语,四夜披毡交,五夜情爱浓,六夜春心动,七夜身贴身,八夜同枕衾,九夜互抱交。……一月如秋水,二月尖草叶,三月如青蛙,四月如蝾螈,五月山壁虎,六月成人形,七月母体存,八月母气并,九月母怀胞。[3]
无独有偶,滇南彝族历史文献《父母恩情篇》中也记载了有个胎儿的发育知识方面:
天上一露珠,缓缓往下落,落在父肩上,父肩停一时,后融父体内,父身怀三月。有朝一夜晚,父手抱母腰,母手搂父腰,父母身贴身,露珠(精液)入母体。一月似秋露,二月如蝌蚪,三月如蛤蚧,四月如青蛙,五月如幼蛇,六月现人样,契约能蹬转,八月同母寸,九月离母体,坠地来世上。
这是个体生命的生成,是男女夫妇之造化的结果。正如汉文文献记载的“人之生”,“夫天地合气,人偶自生也;犹夫妇合气,子则自生也”观点,一脉相承,如出一辙。彝族的个体生命的生成学说,与当今人体生育研究资料表明相一致,“睾丸内精24个小时均生殖,排出的精子是3个月前产生的。”[4]所以,彝族关于人类来源和缘起及个体生命生成学说,就包含着这种自然“生”的认识。所以“生”有原始的唯心和朴素的唯物的两种认识,“死”也有原始的唯心观和朴素的唯物观。
(二)个体生命的死
人生必有死,生就是意味着死,并彝族灵魂不灭的传统思想意识观念支配和影响,人类个体生命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灵魂与肉体的分离,气与音的脱节,灵魂游离躯体而去,并且永远不再附身。彝族传统观念认为,个体生命活着时,肉体是灵魂的载体,一旦灵魂消失和殆尽,躯体便成了僵死的躯壳,成为毫无灵性的东西了。当然,一个个体生命的死亡是标志着一个个体生命走完了生命的旅程,告别世间的一切人和事。但是,彝族原始传统思想观念认为,个体生命死后有两种现象结局:一种死后灵魂继续生活或存在。另一种是死后灵魂长期游荡于各地,特别是坟茔附近。“在远古时代,人们还完全 不知道自己身体的构造,并且受梦中景象的影响,于是产生了一种观念:他们的思维和感觉不是他们身体的活动,而是一种独特的,寓于这个身体之中而在人死亡时离开身体的灵魂的活动。”[⑤]因此,彝族传统观念进一步认为,个体生命的灵魂是永远不会死的,是永恒的东西,个体生命死只是其灵魂离开身体的体现,身体只不过是灵魂存在的一个个体生命的实体,没有灵魂的存在,体内血和气就不会产生,因此也就不复存在。
著名学者王天玺、李国文先生《先民的智慧——彝族古代哲学》一书中也同样的观点,彝族关于人类“死”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完全彻底的“死亡”,即唯心主义的“死亡”观;另一种唯物主义“死亡”观,但两种观点相辅相成。也就是在彝族关于人类生死观现象的认识,不惟只有唯心主义的人类生存观,同时也含有唯物主义的认识因素,两种相互并存,也相互违背的思想。[5]
从彝族传统观念看来,一个个体生命,自离开母腹,呱呱坠地来到世间且命名始起,个体生命的灵魂附于身体之内,个体生命死后则独立存在,或栖附于他物生存,或往来于阴阳世界,或漫游于死者村落,他们把这种离开身体的亡灵称为“鬼”。又因彝族分布较广,支系庞杂,称谓繁多,各地彝族对“灵魂”的表达方式不一,但人有“灵魂”的思想观念则是共通的。四川凉山彝族认为:
幻想男性有两个灵魂,自主守舍的灵魂叫“以那”,他附在人的身上,可以使人不生病;保护人的灵魂叫“曲谢”,可以使人发财。妇女也有两个灵魂,自主守舍的灵魂同于男性,主管生育的灵魂叫“格非”。[⑥]
彝族认为,一旦人死亡,灵魂就离开躯体变成鬼,因此,所有的鬼都是由死者亡魂变成的。鬼分为善鬼和恶鬼。善鬼就是正常死亡所变,其相貌如同生前的活人一模一样,它们象人间一样,与历代祖魂生活在一起,对家人起保护作用。恶鬼是死于非命的人或送葬时指路不清的灵魂所变,四处漫游或附着于它物作祟于人,且不论什么情况下都变不了善鬼即祖魂,不能上升成为祖魂。
彝族对亡魂处置有多种方法,特别是对非正常死亡变成的亡魂即“鬼魂”,往往采取祭献、驱送、断路等三个主要方面:
一是祭献。彝族认为“鬼魂”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均与人等同。对“鬼魂”的祭献多在逢年过节,或家道不顺、五谷歉收、遭灾得病时,以酒肉作祭。将酒肉饭混盛为一碗,并加火炭、粗糠、辣椒送撒到大门外。
二是驱送。彝族家人得病或得疑难病症,或梦见死于非命的人,皆认为恶鬼作祟所致,把毕摩请到家中,将所确定之牺牲送到村外路口作祭,并念诵《驱鬼经》驱鬼,然后杀死牺牲煮熟,再熟祭。或者请毕摩查阅经书或卜卦,并因饿死鬼、冷死鬼、红绿鬼等一般小鬼为讨衣索食所致时,用一个破碗盛上冷饭、酒、冷菜,上盖一片肥肉,—颗辣椒和火炭,放少许冷水、烟丝,然后将盛祭品的破碗绕病者数圈,并将祭品连同破腕送丢在村外路口。若送冷死鬼,需外加几片破布;若送红绿鬼,需外加花布和丝线。
三是断路。彝族认为粗糠和灶灰能阻鬼通行,故每到春夏,各村寨均要在村边的路口上撒粗糠和灶灰,意在阻鬼于村外,不让它们进村入寨作祟人畜。还认为鬼畏惧黄泡刺、尖刀草、桃枝叶、翻白草等。因而大多彝族村寨,春夏杀鸡或狗,剥下其皮,用篾片撑展,然后绑在绳索上,横挂于村外主要路口上空,认为这样能震慑鬼,让鬼阻在寨外,不敢入村进寨害人畜。
既然彝族把个体生命正常死亡者的灵魂视为善鬼,并认为自家的祖先灵魂是最善的“鬼魂”,他们死后也必然象生前一样处处关怀和保护自己的子孙。对于子孙偶有不轨的行为,犹如父母生前一样,通过自己的灵魂进行管教。因此,彝族总是把崇拜祖神置于崇拜其他诸神之上,无时不怀着虔诚的心情对待祖先。彝族认为,祖魂生活在阳间世界之外的阴间世界,彝语称“俄咪”,其位置一说在阳间世界之上部,天之下部;一说在祖先的发祥地。所谓认为好人死后变善祖灵,恶人死后变恶祖灵,暴死者变的祖灵最凶恶,驱除它要以在牲畜为牺牲等等说法,完全是现实世界的阶级剥削和压迫关系的写照。又根据活人的特点,彝族认为祖魂具有人的一切嗜好,象生前一样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有贫富之分,同样要进行劳作,这一切都是根据现实世界的事物幻想和虚构出来的,是对自然界和现实社会的歪曲、颠倒的反映。
彝族传统思想观念中的“俄咪”即阴间世界,一切亦阳间世界,可以说几乎都是现实世界的翻版。这些无不说明唯心主义者所谓祖魂不是人们的虚构,有着非人间的超自然体的起源的说法,完全是一种既荒谬而骗人的说法。但尽管如此,我们任何人也不可能阻止他们的这一信念且崇拜的心理。
四、对个体生命生与死轮回的认识
纵观彝族的生死观,彝族认为人要经历三个阶段,个体生命形成并呱呱落地命名为第一个阶段,结婚成家且生儿育女进入关键性的阶段,死亡是要过人生最后一关。个体生命的死亡及为其举行的葬礼是死者与生者的永别仪式,所以,对它十分重视。对老人的正常死亡不能称为“死”,要说成是老人回家去了,即回到祖先发祥地——“纳添咪”(古代彝族传说的京城,疑指昆明市晋宁石寨山),或彝族六祖分支地“罗宜伯”(滇东北乐宜山),或者“咪列依池”(疑指云南昭通市郊葡萄井)。一个老人正常寿终正寝,要举行隆重而庄严的葬礼,既然人们迎接他(她)个体生命的来世出生,也要把他(她)个体生命经过复杂纷纭的祭奠、指路等葬礼,送回到该去的地方。彝族传统观念认为,在人间社会里死去一个人,而在祖魂世界里则增殖一个祖魂,正好在祖魂世界社会里就诞生一个新生命。停尸守灵期间,毕摩念诵很多祭奠经书,以引渡亡魂之时,正是阴间世界社会里举行出生命名之时。出殡下葬之日,而在祖魂世界社会里则以同样方式迎接活动。尸首火化或灵柩下葬之后的归途中,人们用黄泡刺条或其他植物枝条编织出奇特各异的形状物立于一道门槛,生人一旦跨过门槛,即标志着亡魂已送走,不再返回村中(除留在家中守灵牌魂或引渡祖先发祥地的主魂外),而神灵世界社会里前来迎接人间死者的队伍亦到到此门槛止步。所以,老人死者的葬礼被认为是双重内容的活动,既是人们送葬之时,也是阴间世界社会里的降生之时。人间死掉一个人,祖魂世界社会成员就增殖一个,人间出生一个婴儿,祖魂世界社会成员就减少一个,但这种生者与死者间的转世现象只限与正常死亡者,非正常死亡者难于转回祖先的发祥地。换言之,一个人从诞生到死亡以前,仅仅是以组成沧海之中的一粒基本因子的形式存在于现实社会之中。一个人死亡,便不会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社会行为,其社会活动也就中止了。然而,彝族“灵魂不灭”的观念,身体的死亡并不意味着灵魂的死亡。从彝族的葬礼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认为人死以后,他的灵魂仍继续产生社会作用。其次人死后还可以“转世”。
彝族还认为,一个人有上世、今世、来世等三世。上世在天上,人数与星星对应,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上世在天界苏纳宫,受天神等支配,道德行为善良,脱胎于人间降生后,衣食福禄无忧。德善智者甚至赋予显达官位,否则穷困潦倒或多灾多难。今世在地上,是上世的延续,福禄吉凶、康泰劫难都由上世的道德行为确定。今世的勤劳、隐忍、善良、仁义、明智、豁达和懒惰、急躁、恶行、毒辣、昏庸、狭隘又决定了来世的前途命运。因此,人生有因才有果,施善因获得善果,种恶因获得恶报。因果通于三世,告诉人们现在的境遇美好,固不必踌躇满志;反之如境遇困苦,也无须怨天尤人。认为由于前世的善因使今世境遇美好,现在若不续种善因,未来必然困苦多难;由于前世的恶因使今世境遇困苦,现在脱能努力行善,未来的境遇也必将改善。所谓鉴因知果,明确这个简单的道理,人人的立身处世的态度就会崇善、行善、家庭、社会、自然万物就会和谐。又彝族进一步认为,来世由上世和今世决定,上世的修炼和今世的德行决定着来世的归宿,今世变来世是与人的灵魂观念在一起。如前述,彝族认为人有12个灵魂,分别是在天魂、归祖魂、首家(坟)魂,来世变生是守家魂。在举行葬礼仪式以后,通过亡魂送天受审、归祖,由天界确定来世变成什么。一般情况下来世变女、男再生,说明上世、今世修炼的好,否则就变成牛马猪鸡狗猫及蛇,或先变人再变动物,或先变动物再变人,或先后变牛马猪狗,等等情况非常复杂。[6]
纵观所述,彝族传统思想文化中的生与死可以反复循环,即生是死的前奏,死是生的转折;又认为,生是亡的开始,亡是生的必然,亡者按照祖先走过来的路,去到远祖居住的地方,返璞归真,生于自然,融于自然。从一系列复杂的葬礼中,体现了彝族历代先民的生死观,人死了对于活人来说是极悲痛的,但对死者却意味着生死循环中升华。
① 论语·先进[O];论语·八佾。
② (美)斯蒂芬,雷 文著.汪 芳,于而彦译.生死之路[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3.
③ 恩格斯.自然辨证法.北京:人民出版社[M].1955:74.
④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113.
⑤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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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资助项目“中国彝文古籍文献整理与保护及其数字化建设”(批号:13&ZD142)子课题“红河、滇东、滇东南彝文古籍文献整理与保护”阶段性成果;2014年云南省省院省校教育合作资助项目“云南彝族重要古籍数字化保护与利用研究(批号:SYSX201420)阶段性成果。
原载:《楚雄民族文化论坛》第7辑,云南大学出版社,2013:65-78
作者简介:龙倮贵(1963.9-) 男,彝族,云南红河县人。红河学院教授及其农村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享受云南省人民政府特殊津贴。研究方向:从事彝族传统文化及农村经济社会发展调查研究。 特此向图文原作者致以敬意和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