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林彝族古老的密枝节,是彝族文化中一个及其重要的文化事项,但由于历史的久远,尤其是彝族文化与其他民族文化在交流中的不断融合,其原始的风貌渐渐模糊,不仅使外民族人不能得知其历史的真实面目,就是彝族子孙自己也不能够完全理解它的源流;不仅令普通人弄不清其文化的本质,就是长期从事民族文化研究的专家学者,也极少涉及领略到它的文化本质。笔者在石林生长工作了三十多年,对彝族文化有着较为浓厚的兴趣,对密枝节的调查研究已有十余个年头,但直到近一两年方才领悟到这一节日在彝族历史文化中的重要性,并对其文化内涵及开发利用有了自己初步的认识,现述之于后,见教于各方有识之士,以祈抛砖引玉,促成对这一文化事项的深入研究,使珍贵的传统文化转化为现实的生产力,为彝区的改革开放和两个文明建设服务。
一、石林彝族密枝节概况
密枝节作为一个没有消亡的民族节庆,在石林彝族社会中虽然大有萎缩的趋势,但至今还是存留在彝民的社会生活中,没有再逐年举办密枝节村寨的彝民也仍然认同这个节日。不仅在彝族撒尼支系中有这个节日,在彝族的其它支系如阿细、黑彝等支系中仍然存在,但由于撒尼支系在人口上的优势,又保留有古老的彝族文字,因此它较好地保留了密枝节的各种仪式和较为完整的经典,为我们彻底揭开密枝节的秘密提供了可能。
密枝节举办的时间因彝族地域和村寨的不同而有较大的差异,如巍山县的彝族在农历十二月三十日,(注1)石林县西街口乡寨黑村在农历七月第一个申日或寅日举办,宜良县耿家营、九乡一带的彝族在农历七月十五日(注2),板桥乡上新宅村则在春二月第一个属鼠或马的日子举行祭密枝活动,但比较统一的还是在每年农历冬月(即十一月)第一个鼠日。在祭品的使用上也随上述差异而各不相同,宜良彝族用的是牛,上新宅用的是猪,而大部分村寨使用的是绵羊。同时,各地解释密枝节起源的传说也不同,而且传说都与自己使用的祭品有直接的关联。由此我们可以断言,目前石林极其附近彝族祭密枝活动的差异,应当是因各地彝族来源的差异造成的。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前,祭密枝活动在石林彝区是十分普遍的,到在60年代初期的四清中被划为封建迷信一度取缔,70年代末期以来又才逐步恢复起来。密枝林,彝语称为“密枝杜”,意为密枝神殿。每一个彝族村寨甚至山区某些与彝族杂居的纯汉族村寨都有一片茂密的森林被定为密枝林,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砍伐。这不由得使我们想到这样一个创举——彝族人民的祖先在千万年前就已经划定了自然保护区。不仅如此,他们还定时到密枝林中进行祭祀,用生动的事例教育后代不仅要树立良好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还要正确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使人口的生产和树木的生产实现动态平衡,才最终有利于人类自身的发展。
现代的密枝祭祀程式已经不断异化,并随祭祀村寨的不同而不尽相同,如我考察过的上新宅村的祭祀中就明显搀进了送火神的仪式,更多的地方是将山神崇拜融入其中,但仍然能够看出古典的密枝祭祀的基本仪式。下面笔者就以笔者曾参与考察过的同时也是保留传统文化内容较多的圭山海宜村密枝祭祀,结合有关资料,将密枝祭祀的主要程式罗列以下。
海宜村是圭山乡南部一个古老的彝族村寨,现因人口增长分为老海宜、新海宜和三台山三个自然村,有300户多人家,除20余户为汉族外均为彝族撒尼人。这里是彝族文化遗存较多的地方,出过著名彝族毕摩金国库、彝族音乐家金国富、金云等,对附近村寨影响较大。海宜村有两处密枝林,彝语称“普摩密枝杜”和“普斯密枝杜”,汉语分别称为男女密枝林或称大小密枝林。彝族撒尼语称密枝林为“密枝杜”,意思是“密枝神殿”。海宜村的密枝祭祀活动据说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停止,到八十年代中期方才恢复,笔者在1992年参加了祭祀活动。
海宜村在每年农历十月即彝族亥月第一个亥日举行“密枝头”(密枝祭祀集团)民主选举,根据传统的方式推举确定密枝节活动的组织和主持人员。主要条件是年满十八周岁,家庭在过去的一年中未出现过人畜伤亡事故,为人正派,妻子健在的男子,其中对全年“家中清洁”一项十分重视。选举活动中,一般先由村民公议后再选定,一般情况仅对上年担任者中不符合既定条件的少数人员进行改换。每年的活动都由十多个人组织筹办。他们不仅有不同的职责分工,而且还有自己的名号。
虽然传统的密枝节是从子月子日即农历冬月(十一月)第一个属鼠日开始,到马日结束共七天,但作为祭祀活动的准备却是从前两天就开始了。七天之中,最重要的就是子日的祭祀“普摩密枝”(男密枝神)和次日的祭祀“普斯密枝神”(女密枝神)活动。男女密枝神的代表物分别是一座高约十公分的石雕小老虎和一座高约三尺的人形自然石。密枝林在节前两天内打扫清洁,并作驱除邪秽、野鬼和恶魔的仪式。子日凌晨,“密枝头”们在密枝翁(总管)家聚会,作起程前的仪式,还要象征性地吃早餐,食品中必须有芋头和老鼠豆,据说这是祖先们当年的主食。从进密枝翁家到进密枝林内宰杀死祭牲前,人们一般都不讲话,多靠高声喊“罕格”提醒和按眼神脸色行事。毕摩是当然的祭司,每到一个环节就要吟颂相应的祭词。次日的祭祀内容也大同小异。很有意思的是,毕摩颂经结束时,全体参加祭祀的人一下活跃起来,彼此间可以乱骂乱讲,特别是喊些涉及性内容的语句,之后还有一些气氛活跃的如摔跤等娱乐活动。晚饭由各户自己准备,祭牲统一煮熟后按户平均分配,没有来的也由其亲友带回。饭后再行仪式后疾速回村,在回到村子附近和村里时,人们大声咒骂村内发生的有违本民族道德准则的行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村民们举行称为“撵雀”的狩猎活动,而“密枝头”们在最后两天还要举行一些仪式。村民们相信,在节日的这几天里,人们不能下地干活,更不能到密枝林附近去,否则会沾染上秽气,给自己和家人带来不幸。同时,村民还绘声绘色地讲了若干发生在本村的事例。
总体而言,海宜的密枝节是相当传统的,从祭祀以及其它所有的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出很多人类发展早期的社会和文化现象。下面,我将把这些材料中的主要部分和其它地区彝族密枝节活动相比较,求同存异,进而把密枝节文化放到整个彝族文化中进行探讨,从中得出一些有价值的结论,供所有爱好彝族文化研究的同志们共同探讨和批评指正。
二、密枝节是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新年
我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是,密枝节是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新年。
彝族是西南地区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少数民族。彝族先民很早以前就已经创制和使用十月太阳历。但是,由于历史发展中诸多因素的影响,它在彝族文化中的显著地位是没有被重视和承认的。直到彝族学者刘尧汉先生经过多年的调查研究,发表了一系列的论文,出版了《中国文明源头新探》和与天文学者陈久金等合著《彝族天文学史》、《文明世界的彝族十月太阳历》等后,彝族古老的十月太阳历才重见天日,并逐步被中外学者所认可。我的以下几点主要依据,就是根据十月太阳历的主要特征得出的。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分离的,但实际上它们是一个整体,就像是考古发掘现场出土的陶片,因为破碎前是完整的,只要经过考古工作者的复原合成,就可以得到最初的物件原貌。正是这些重要“构件”的一一发现,才使密枝节的本来面目不断清晰并最终得以确认和复原。
首先,石林彝族认同密枝节是彝族传统中的最为重要的年节。
我所接触到和访问过的彝族人,不论是撒尼人、阿细人还是黑彝人等,也许他们过节的时间有先有后,但无一例外都承认密枝节是彝族社会中最为重要的年节。他们认为,密枝节是一年的结束和又一年的开始,祭祀密枝神也同样有报祭和祈愿双重意义。同时,这种认同观念在目前只有极少数毕摩掌握的古彝文中也有明确的记述,并因其盛大而将它称之为天、地、人共庆的“三界年节”,又因为密枝节杀羊献祭而称“绵羊年”。在迎请神灵前来过节的祭祀词中多有这类内容的叙述,试举两例如下:
例一,1986年出版的《普兹楠兹》第四章《普多冲》中有:
“它方普楠啊,请来我方间。你方没过年,我方喜盈盈,人人度吉日,个个节日庆。”( 注3 )
例二,1996年出版的《路南彝族密枝节仪式歌译疏》第十二章《罔额》中有:
“尼米密枝普,要过绵羊年,……何处去请客,请客至昆明,……尼米村寨里,十二山林外,十三山林中,正值过吉年,正值逢吉月,来我乡过年,来吧普来玩,来吧奴来玩。”(注4 )
在石林彝族社会中,据我了解的情况,彝族人认为最重要的,被称之为年节的共有三个节,即春节、火把节和密枝节。很明显,春节是根据汉族历法即夏历确定的节庆,彝族过春节可以说是彝汉民族融合的结果,尤其是汉文化在当地取代彝文化成为主流文化或强势文化的重要表现。尽管如此,彝族传统文化中的火把节和密枝节仍然顽强地遗存下来,火把节更是因为其时间居于新老两个春节之间的时段优势和强烈的文化特点而赢得了彝汉人民的欢迎,成为与春节并驾齐驱的两大节日。在石林,火把节还被作为自治县的重要节日,被写入自治条例中去,取得了重要的法律地位。而另一个重要节日密枝节则由于人们对其缺乏足够的认识受到冷落,甚至一度被当成迷信受到取缔和非难。从上述的彝族认知来看,密枝节也当是一个重要的年节。
其次,冬季的密枝节就应该是十月太阳历中的冬季星回节。
彝族十月太阳历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根据对北斗星斗柄旋转角度的观测来确定的,一年中有大小两个年节,即夏季的火把节和冬季的星回节。近代彝族社会中一直保留有两个年节,并成为彝族文化的重要特征。对火把节和星回节这两个节日的日期及彝族新年的变迁,陈久金、卢央、刘尧汉三位学者在他们合著的《彝族天文学史》中已作过比较精确的考证。(注5)用石林彝族的上述两个节日与彝族历史上存在的两大节日相比,我们很容易就会得出密枝节就是十月太阳历冬季星回节的结论。因为只有作出这样的文化诠释,才能弄清密枝节的本质属性。至于为什么不叫星回节,不叫十月年,那应该是由本的地区彝族的社会历史的特点决定的。这将在后面的论述中逐步论及。
第三,密枝节的日期在十月结束后的冬月举办,这与彝族十月太阳历的年节设置十分吻合。彝族十月太阳历的又一个特点是每年平均为365.25天,一年有十个月,每个月有36天,共360天,余下5天为过年日,四年逢闰,闰年过年日多加一天,排列整齐,易学易记。石林彝族近代以来没有像四川凉山一样过十月年的传统,也没有彝族曾经使用过十月太阳历的认知,但我们从密枝节举办的时间表上,仍然能够看出古老的十月太阳历的痕迹,即绝大部分彝族在过完农历十月后的冬月过密枝节,这与凉山地区彝族过十月年如出一辙。
第四,密枝节仪式日程表显示,密枝节的节期为五天,这又与十月太阳历的过年日完全相同。
我在石林调查的资料表明,现在的彝族都认为密枝节的节期过去为7天。对此,我过去也没有过任何的怀疑。直到把密枝节与十月太阳历联系起来考察时才发现这种说法是靠不住的。石林彝族学者,现就教于云南民族学院的昂自明教授也曾详细考察过石林县海宜村的密枝节,并提出密枝节活动共九天的说法,认为应当从子月子日前两天的准备活动算起,兹将其开列的日程表(注6)罗列如下:
狗日(冬月戍日),清扫驱除“普摩密枝”林中的邪秽、野鬼、恶魔。
猪日(亥日),清扫驱除“普斯密枝”林中的邪秽、野鬼、恶魔。
鼠日(子日),祭“普摩密枝”神(男密枝神)。
牛日(丑日),祭“普斯密枝”神(女密枝神)。
虎日(寅日),密枝头们在村中早晚各喊一次“罕格”,村民打猎或娱乐。
兔日(卯日),与虎日同。
龙日(辰日),与虎日同。
蛇日(巳日),密枝头吃“施也”餐,做“毕摩施壹”仪式,村民打猎、娱乐。
马日(午日),密枝头做“兴柯”仪式。
从这些安排来看,我们可以看出,前两天的活动实际是对密枝林的清扫活动,只能是祭祀活动的准备,而非活动本身。再从密枝祭祀的内容和前面所引经文来看,传统观念中认为最重要的子丑两天的密枝祭祀活动,主要是请密枝神回村来过节,充其量也只是密枝节前的准备,就像当代彝人过春节前一两天请回自己的亲属和列祖列宗来一起过年一般。按照节日普遍的特性来分析,这密枝节的日程表中的七天,从虎日开始才应当是是真正的节日。在随后的五天中,村民可以去打猎,俗语多称“撵雀”,也可以是开展各种娱乐活动,但绝对不能够从事农事活动,直到第五天后才结束。与十月太阳历对比分析,密枝节活动中这后边的五天,就应当就是彝族传统新年的过年日。
第五,各地过节日期的不同,可以从彝族十月太阳历的兴衰史中得到科学的解答。
用彝族十月太阳历不仅可以解释清楚密枝节的来历,而且能够解释清楚各地密枝节过节日期的不同。即石林地区遗留下来的密枝节,其自身的种种特点都与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春节所具备的各项条件相吻合,可证明它确实就是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春节。同时,由于彝族十月太阳历的不断衰亡,加之汉族夏历的影响,人们根据自己对十月太阳历残留的模糊概念比照夏历来确定自己民族的节日,因而识得在过完十个月后过年,却又分不清十月太阳历与夏历区别,也弄不懂密枝节和春节关系的,便选择在夏历冬月举办密枝节(如石林大部分彝族村寨),并且以密枝祭祀具有浓厚的地方民族特点而命名为密枝节,以此同农历的春节相区别;明白火把节和星回节是根据北斗星斗柄的指向确定节气的,又由于对新的一年以火把节还是星回节为起点的认识不同,则出现了在年中过节的不同(如石林县寨黑村和宜良县耿家营、九乡等地);仅知道密枝节是春节的就选择在除夕前(如云南巍山县彝族)或在农历春季中的某日(如石林县上新宅村)来祭祀等等,不一而足。这种可解释性,不仅是我们论证密枝节是彝族十月太阳历年节或称“过年日”不可或缺的重要证据,也是验证我们论点正确无误的具体反映。
三、密枝节是彝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
石林县彝族社区中遗留的传统节日——密枝节,是彝族历史上最隆重的“过年日”(即相当于汉族的春节),也即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新年。这一节日在彝族其它地区中也有不同形式的存在,如云南很多彝族地区都保留着的祭龙树节、凉山彝族地区保留的十月年等等。之所以有形式上这样那样的不同,是彝族传统文化衰落和各彝族聚居区发展不平衡的结果。密枝节作为彝族社会生活中的重大节日,除保留了十月太阳历的种种科学信息外,它保留了其它众多的彝族传统文化因素,成为时下彝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为探索彝族古代文化和远古的人类生活提供了一副生动的模拟图。
首先,密枝祭祀保留了彝族树木崇拜的宗教文化。
在大多数学者的眼中,彝族的宗教信仰,乃是以“万物有灵”观念为中心的自然宗教或称原始宗教,也没有人有过公开的辩驳。事实上,彝族的宗教早已经从自然宗教脱胎换骨,成为有经典、有程式、有祭司、有固定的祭祀场所、信奉格兹为神灵尊长等的人为宗教。它反映在树木崇拜上,就是密枝神已经不是每一株树都具有的神灵,而是上升为森林之神,神树则只是可供密枝神栖身的住所。密枝神可以保佑全村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对于不遵守习惯法和有关禁忌的人,密枝神会根据情节给予相应的惩罚。有的学者提出密枝祭祀是社祭的原始形态,这是正确的,但说密枝神就是山神或土地神则是不能成立的。这主要是由彝族地区过去的环境状况决定的。从地方志资料上看,在明代以前,石林地区的居民主要是彝族,彝族社区经济的主要来源是畜牧业,种植业规模小效益低,加之当地地表起伏平缓,森林茂密,山的概念十分淡漠。但森林不同,它不仅能够给彝族先民带来丰富的动植物食品资源,还能给人和牲畜予庇护。正是由于森林给彝族先民带来最大的益处,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为彝族先民最大的崇拜物。同时,这也是彝族社会树木崇拜特别突出的终极原因。对密枝祭祀的深入调查研究,特别是树木崇拜、森林神崇拜等资料的系统收集整理,将对彝族古代宗教文化的研究提供重要的证据。
第二,密枝祭祀保留了彝族生殖崇拜的文化内涵。
从现代彝族村社密枝祭祀的考察情况看,彝族先民对密枝神的崇拜,在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对森林的生殖能力的崇拜。大片的森林,不仅从现实的外在形态上表现出强大的生殖力,而且每年都有一大批草木和栖息其间的各种生物生生不息。与此相反的是,由于生存条件的恶劣,彝族社会的人口和牲畜、粮食等生产的增长却十分的缓慢。两相对比形成的强烈反差,从意识上强化了彝族先民对森林的敬仰。因此,密枝祭祀的主要内容就是祈求密枝神将其拥有的强大的生殖能力,赏赐给村社,使村民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如有一段祭词就是这样说的:毕摩施法术,请来普楠神。普楠入公房,男公房里啊,伙子多如林,女公房里啊,姑娘似竹林。普楠入畜厩,黄牛遍九岗,骏马满栏欢,羊群满七箐,黑猪满九巷。普楠入狗窝,猎犬嗅觉灵。普楠入猫窝,猫崽何其多。普楠入鸡窝,鸡群满九场。另外,在祭祀活动中,代表男女密枝神的神石,有的就是选用形似男女性器的石头。而在海宜村的普楠密枝祭祀时,代表女密枝神的天然石头的下部,就有一个的形似女性阴部的裂缝,参加祭祀的人家杀鸡时要在此间献祭,并滴上几滴血。我参加新宅村密枝祭祀时,还亲眼看到主祭的毕摩将在密枝神前献祭过的米撒向孩子,孩子竞相争夺,然后将生米直接吃掉,希望以此增强男孩的健康和以后的生殖能力。在毕摩献祭结束时,所有在场的人大声喊一些有关性交情节的语言,则是每一场密枝祭祀不可或缺的内容。
第三,它保留了彝族社会中男子秘密结社的文化内容。
男子秘密结社,又称男子秘密同盟,是民族学上常见的一种原始的社会或政治组织。在北美洲的印第安人中,或在大洋州的美拉尼西亚人或波里尼西亚人,或非洲的黑人中,或古希腊的历史上,都有过这种组织。但是,由于这些秘密结社的内容繁杂不一,有的功能模糊,人们多认为这是父系氏族公社时期的产物,但对其起源和演变尚无法得出一致的意见。石林彝族密枝节前的密枝祭祀,实际上也有浓厚的远古男子秘密结社遗迹。从我对密枝祭祀的考察分析,彝族古代先民的这种秘密结社,应当同杨堃先生指出的那样,“这种组织的来源是由于以男女性别的分工为基础的男子的同盟结社。”(注7)因为后边我将谈到,关于密枝节的田野考察已经能够证实,在男子们的进行密枝祭祀的过程中,他们主要反映的经济生活并非是彝族村社全部的经济生活,而只是男子承担的狩猎活动和随之而来的畜牧业生产,这是彝族历史上最稳定和最可靠的经济来源。另外,作为彝族社会中的一种社会或政治组织,密枝节期间的男子秘密同盟,表现出专门对妇女行为进行控制的倾向。一是严禁妇女参加密枝祭祀活动,并编制出种种有关密枝神的神话来进行恐吓。二是在密枝节期间特别是密枝祭祀完结后回到村边时开始喊的谴责村内某些道德沦丧的行为的语言,绝大部分是针对妇女的,目的主要是规范妇女的性关系和日常行为。除此之外,密枝祭祀活动中祭祀组织的产生,组织分工与协调等,对研究人类早期秘密结社也具有重要价值。
第四,它真实再现了彝族先民的远古生活景象。
彝族社会的发展是非常复杂的,它有着太多的来来回回的迁移,有着反复的兴盛和衰落,也有过太多的融合和同化。因此,尽管彝族有自己的语言和文字,并保留了不少的经典,但对它的历史的本来面目仍然难于完全知晓。但通过密枝祭祀和密枝节,我们还能够看到彝族先民远古的生活景象。一是过年的景象,每当十月结束春节便亦来历,彝族先民不仅要请回列祖列宗,还要通过举办密枝社祭请回密枝神等自然神灵,同村民一起欢度节日,共享劳作一年的收获。同时还举办摔跤、撵雀(狩猎)等活动。二是劳动的情景,彝族先民远古时男子的狩猎尤其是由狩猎发展而来的畜牧业是最大最稳定的收入来源,狩猎和畜牧业成为经济的主要形式的最古老的源头,因此彝人在每年的密枝祭祀中,都要在祭坛上摆设狩猎的场景,追忆先祖的功德。这主要表现,是在密枝神坛的主要位置,也就是密枝神前铺细小的砾树枝叶,上面撒上鸟食,再过来还布置有象征捕雀工具的木弓套扣、捕捉野兽的围栏、射杀猎物的弓箭等,整个就是狩猎活动的场景。三是表现了彝族先民生活的艰辛。密枝祭祀中我们可以看到不仅有的地方还使用古老的木豆等作装祭品的器具,还必须有芋头和老鼠豆等,认为这些就是古代祖先的生活器具和主要食物,参加祭祀的人特别是祭祀集团的成员再吃不下也要尝一尝。四是反映了彝族远古先民的理想和宗教观念。彝族远古先民认为,神是世界的主宰,要获得好的生存空间,就必须密切人神关系。因此,不仅春节时要请祖灵,同样还要举行密枝祭祀和请密枝神到村子来过年,通过融洽人神关系,祈求来年有个好的年景,保障全村人增畜长、五谷丰登、平安祥和。这些远古生活场景的再现,其根本的目的在于追忆先祖的生活,强化祖先崇拜信仰,但在民族文化研究者的眼中,却是一段活着的历史,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四、恢复彝族密枝节,为石林旅游业的发展和加强生态环境建设服务
从上面的论述中,我们已经可以得出中央的结论,即石林彝族社会中存留的密枝节实际是古代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新年。不仅如此,它还是彝族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有鉴于此,笔者对密枝节的保护和继承弘扬提出如下建议,供社会各界人士讨论争鸣。
第一,从法律上确定密枝节的地位,将它定为石林彝族自治县的节日。
既然密枝节是彝族十月太阳历的新年,是彝族社会中一个盛大的民族节日,就应该受到充分的尊重,从法律上确定它的地位。这实际上也是有先例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的规定,石林彝族自治县制定的《民族区域自治条例》,1986年10月29日经云南省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四次会议批准,自1987年1月1日施行。该条例不仅明确规定“自治县各民族的传统节日都应当受到尊重”,而且还将自治县成立纪念日和火把节作为自治县的两大节日,并规定“火把节”是自治县的民族传统节日,届时要广泛开展经济、文化、体育、科技交流等活动,增强各民族的团结”。循着这一思路,石林县将‘火把节’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化品牌,围绕旅游业和县域经济文化的发展需要,不断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深入挖掘、拓展其内在的文化发展潜力,使石林彝族火把节发展成为一张响亮的文化品牌,被誉为“东方狂欢节”。而我们在前面就已经论证过,密枝节和火把节是彝族十月太阳历特有的两大节日,火把节是小年,密枝节是大年。既然火把节可以列为自治县的节日,将更为盛大的密枝节在石林县修改《自治条例》时加入其中,象搞火把节一样搞好密枝节的活动,这无论对增加旅游景观,对加快经济文化发展,还是加强民族团结都是十分重要的。
第二,以“人与自然”为主题,按期举办隆重的庆祝活动。
石林彝族密枝节或者说密枝崇拜的核心,就是强调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认为只有始终保持这种和谐,人类的生存和发展才有保障。这种观念与当今世界各国在人类生态环境面临危机的情况下所强调和倡导的可持续发展战略有着惊人的巧合。根据这一特征,石林县应采取各种方式,在每年密枝节期间举办隆重的庆祝活动,除开展传统的密枝祭祀活动外,还可以围绕“人与自然”这个主题,组织各种形式的文体表演、竞技比赛、青少年保护生态活动、可持续发展战略研讨等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石林县的党政领导已经看到了密枝节巨大的开发潜力,并在1999年冬季举办了具有相当规模的首届中国石林彝族密枝节,为进一步深层次的开发积累了经验。但从密枝节的特性并结合当前文化发展趋向,有两点可以提出来进行讨论。一是可以利用“摔跤之乡”这块牌子作文章,在每年火把节时邀请国内外摔跤爱好者举办“跤王选拔赛”,选出男女各个级别的“跤王”,给予腰带、王冠和适当的奖励。到冬季的密枝节时则举行“跤王挑战赛”,由当日的优胜者最后挑战跤王,卫冕或挑战成功者给予重奖,终身享受“跤王”荣誉。再者,可根据男女密枝神为娇艳健美的善神的特征,举办一年一度的男女选美比赛,选美标准参照彝族审美观念确定,优胜者授予“阿黑先生”、“阿诗玛小姐”称号,给予重奖。
第三,弘扬密枝节文化中注重环保的优良传统,加强全县尤其是彝族村寨的生态环境建设。
在传统的密枝节文化中,比较重视树木的保护,而且密枝林多选择在能够给村民提供永久水源的地方。这样,密枝林实际上成了彝区最早的天然林保护区。不仅如此,而且还在密枝禁忌中严格规定,不准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到密枝林中砍柴放牧,否则将受到密枝神的惩罚。在实际生活中,真正维护密枝林的还是人而不是神,因为如果真的有人违反上述规定,立即就会受到村社的处罚。在弘扬密枝节文化的过程中,有关单位应该利用举办密枝节或其它的有利时机,从科学上讲清楚封山育林的好处,讲清密枝林存在和发展的道理,普及可持续发展观念,发动村民积极参与植树造林活动,用自己的劳动建设优美的生态环境,让荒山变绿,让泉水变大变清。在有密枝祭祀传统的地区,还应当因势利导,规划出一定面积的山地建密枝林,作为集体林场种植和管护好。可以相信,只要引导得当,政策措施切实可行,不断退化的农村生态环境就有可能尽快得于恢复。
1. 白章富《彝族民俗与彝族文学》,云南彝学会编《彝学研究》1987年刊。
2. 焦自华《祭密枝的由来》,宜良县志编纂委员会《宜良史志》第二期。
3. 黄建民、罗希吾戈译《普兹楠兹》,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11月第一版,第35页。
4. 路南彝族自治县民族宗教事务局编《路南彝族密枝节仪式歌译疏》,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11月第一版,第67页。
5. 陈久金、卢央、刘尧汉著《彝族天文学史》,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4月第一版,第190~198页。
6. 路南彝族自治县民族宗教事务局编《路南彝族密枝节仪式歌译疏》,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11月第一版,第251页。
7. 杨堃著《原始社会发展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6年8月第一版,第260页。
原载:《云南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
作者:刘世生,石林彝族自治县史志办公室。